“……觀我武朝局勢,世人皆以為中心困于江南一塊,這自然也是有道理的。若臨安無事,長江一線終于能死守,拖住女真兩路大軍,武朝之圍必解,此為正論。若能做到,余事無需多想……但若僅僅是看看,當今天下,猶有一點核心,在西面——襄陽之地……”
他將手指敲打在地圖上襄陽的位置,然后往更西面帶了一下。
“……諸位或許不以為然,襄陽固是重鎮,然而距我臨安一千五百余里,無論襄陽守住或是被克,于我臨安之大局亦無關礙。但這里,卻要講到一條陳腐之論,便是所謂的女真東西朝廷之爭,往日里我等說起東西朝廷、挑撥離間,不過書生之論紙上談兵。但到得今日,女真人過來了,與往日之論,卻又有了不同……”
“……對于你我而言,若將整個金國視為一體,那么此次南征,他們的目的自然是覆滅我武朝,但覆滅之后呢,他們下一步要做什么?”書生將手指往西面、更西面挪過去,敲了敲,“覆滅黑旗!”
“諸位,說句不好聽的,如今對于女真人而言,真正的心腹之患,恐怕還真不是咱們武朝,而是自西南崛起,曾經斬殺婁室、辭不失等女真大將的這支黑旗軍。而在眼下,女真兩路大軍,對于黑旗的重視,又各有不同……照之前的情況來看,宗翰、希尹所部真正將黑旗軍視為大敵,宗輔、兀術之流則更以覆滅我武朝、擊破臨安為首要目的……兩軍合流,先破武朝,而后侵天下之力滅西南,自然最好。但在這里,咱們應該看到,若退而求其次呢?”
“……先前那些年,咱們說女真東西朝廷之間有矛盾,能夠加以挑撥,那不過是口惠而實不至的夢話,宗翰等人征戰天下何其霸道,豈會因為一些私下里的挑撥,就直接與阿骨打一系內訌?但到如今,咱們想想,若有這樣的一種選擇擺在宗翰等人面前:咱們臨安,能夠多守許多的時間,拖住兀術,甚至讓女真東路軍的南征無功而返,但對于西路軍,他們能夠占上大的便宜,甚至直入西南,與黑旗軍對壘,覆滅這支軍隊,斬殺那位寧魔頭,宗翰希尹一方,莫非就真的不會動心?”
“……我接下來所言之事,許有不妥之嫌,然而,僅是一種想法,若然……”
中年人壓低了聲音,眾人皆附過耳來,過不多時,文會之上有人沉思、有人贊嘆、亦有人提出反駁的想法來……院落里樹木的新芽搖晃,人影與各種觀點,不久都淹沒在這片清冷的春色里。
詩會結束,已經是下午了,三三兩兩的人群散去,先前發言的中年男子與一眾文士道別,隨后轉上臨安城里的街道。兵禍在即,城內氣氛肅殺,行人不多,這中年男子轉過幾處街巷,意識到身后似有不對,他在下一個巷道加快了腳步,轉入一條無人的小巷時,他一個借力,往旁邊人家的院墻上爬上去,隨后卻因為力量不夠摔了下來。
從泥水中爬起來時,前前后后,已經有幾道人影朝他過來了。
人影被罩上麻袋,拖出巷道,隨后扔進馬車。馬車折過了幾條長街,進入臨安府的大牢之中,不久,鐵天鷹從外頭進來,有人領他往牢里去,那三十多歲的中年人已經被綁縛在用刑的房間里了。
中年人悠悠醒來,看見了正在燒烙鐵的老捕頭,他在架子上掙扎了幾下:“你你你、你們是什么人???什么人?我乃舉人身份,景翰十三年的舉人身份!你們干什么?。俊?br/>
鐵天鷹抬起頭來看他:“你若不知道自己在哪,談什么舉子身份,若是被匪人綁架,你的舉子身份能救你?”
“我、我我我……我能猜到,國朝有訓,刑不上大夫,你們不可殺言事之人,你們……”
“誰讓你們言的這些事?誰教你們言的?”
“沒有人!沒有人!國朝興亡、匹夫有責!我乃武朝子民,我舉人身份,國朝遭逢大難,我為國分憂!為國分憂!而且我只是與眾人聊起此事,并未做其它的事情——”
中年人在木架子上掙扎,慌張地大叫,鐵天鷹靜靜地看著他,過了一陣,解開了臃腫的外袍放到一邊,隨后拿起刑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