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道珠端起茶盞,掩飾尷尬地抿了一口。
她悄悄抬起眼簾,正撞上蕭玄策的視線。
那視線里幾分涼薄幾分譏諷,羞辱之意不言而喻。
她避開他的視線,優雅地放下茶盞,又對陸璣道:“再過二十天,就是三年一度的花神節,建康城的女郎都想扮演花神。不知陸二哥哥心目中,可有屬意的花神人選?”
花神節是南國春天最重要的節日。
為了慶祝春暖花開,也為祈禱國泰民安,每三年都會舉行一場轟動天下的游街儀式。
由朝廷挑出合適的人選扮演各路神仙鬼怪,而其中花神一角最是重要,她將踩在十六匹白馬拉著的花車頂上獨舞,一路穿過人山人海的建康城,不僅萬眾矚目,更是一種無上殊榮。
往年扮演花神的女郎,都嫁到了很好的高門。
裴道珠也動了小心思。
陸璣對上她清潤晶亮的眼,對她的憐惜又多幾分。
他認真道:“若論容止風度,建康城再沒有別的女郎比道珠妹妹更加出色。若是讓我選,我肯定選道珠妹妹?!?/p>
裴道珠面頰微紅:“陸二哥哥就愛拿我開玩笑。我雖然有心去爭,但我家境尋常,買不起貴重的舞裙??v然想爭,怕也爭不過別人……”
“這有何難?”
陸璣有心幫她,溫聲道:“今日棋社休息,我帶你去街上置辦裙衫就是,再給你買幾件好看的首飾。妹妹本就該是驕傲的鳳鳥,不該被埋沒的?!?/p>
裴道珠害羞低頭,笑意更盛。
還有什么,比逛街更能促進感情?
雖然陸二哥哥只是把她當做妹妹,但挑選裙釵的時候,他定然會注意到她的身段和美貌。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到那個時候,他就會驚覺,她裴道珠其實也是個可以娶進門的姑娘。
她謝過陸璣,又望向蕭衡,柔聲道:“九叔忙于辦案,我和陸二哥哥就不打攪你了?!?/p>
蕭衡把玩著佛珠,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裴道珠心底升起一股不妙的預感。
還沒等她趕緊拖著陸璣跑掉,蕭衡道:“你也是談婚論嫁的年紀了,成日與郎君拉拉扯扯,成何體統?”
陸璣解釋道:“玄策,我們只是兄妹——”
蕭衡口吻沉冷:“在你眼中,她是妹妹,但在別人眼中,她是什么?她會被看成攀附榮華富貴的女人。子機,你一向思慮周全做事細致,今日怎么如此魯莽?”
書房靜默。
裴道珠心口滴血。
不愧是蕭玄策,這番話看似是關愛她,實則是斷絕了她和陸二哥哥逛街獨處的可能!
他是要把她往絕路上逼!
陸璣更是啞口無言。
玄策所言有理,他只顧著憐惜道珠妹妹,卻忘了人言可畏。
蕭衡捻著佛珠:“兇案的事,已經交由部下排查。左右我今日無事,不如由我陪她去買裙釵?!?/p>
陸璣一聽,頓時大喜過望:“玄策,從前是我誤會你了,竟以為你嫌棄道珠妹妹。沒想到你對她看似嚴格,實則是愛她心切。你行事細致妥帖,我果然比不上你?!?/p>
裴道珠面無表情。
愛她心切?
分明是別有所圖。
……
建康城。
秦淮沿岸煙柳畫橋,參差人家,商鋪攤販鱗次櫛比,百姓南來北往摩肩擦踵,很是熱鬧。
珠寶鋪子。
裴道珠已有兩年沒逛過這種地方,注視著滿目琳瑯,情不自禁流露出喜歡,白玉瑪瑙的指環、翡翠的圓條鐲子、花枝輕顫的金步搖,件件兒都令她愛不釋手。
她攬過菱花銅鏡,試戴了一支金步搖。
鏡中女郎芙蓉花面,有了步搖點綴,更是貴氣逼人。
將來她跳舞的時候,步搖晃動,定然好看。
掌柜稱贊:“女郎生得美,這支步搖太艷太招搖,別人都戴不來,只有女郎戴著才好看?!?/p>
裴道珠嘴上謙虛,心里卻也是這樣想的。
她期待地望向蕭衡:“好看嗎?”
蕭衡打量她。
美則美矣,只可惜在他這里,美貌是最不值錢的東西。
要他為她的美貌付賬,絕無可能。
他指著柜臺里的鎮紙:“這鎮紙,倒是精巧。”
掌柜的立刻笑道:“是了,乃是女兒家書房里用的,用上好的白玉雕琢成兔子,精巧可愛,尤其招姑娘喜歡。價格也不貴,送姐妹最好?!?/p>
蕭衡道:“包十八件,送去金梁園,就說是我初回建康城,送給姐妹們的見面禮。再拿十九套文房四寶,送給金梁園的郎君們?!?/p>
這可是一筆大生意!
掌柜的連忙笑逐顏開,積極備貨去了。
裴道珠蹙眉:“蕭玄策,你什么意思?”
連她在內,金梁園明明住了十九位女郎,他卻只買十八套鎮紙……
蕭衡掃她一眼:“就是你想的那個意思。”
他不喜歡裴道珠。
叫她不要打陸子機的主意,她不僅不聽,還當著他的面與陸子機眉來眼去百般諂媚。
如此虛偽,令他厭惡。
裴道珠的胸脯劇烈起伏。
原來蕭玄策帶她上街,是為了羞辱她。
他的見面禮人人都有,偏她沒有,叫她的面子往哪兒擱?
到時候,人人都會知道蕭家九郎并不在意她。
少女的丹鳳眼漸漸盈滿水光,是委屈至極的模樣。
她心氣上來,將金步搖擲在案上,提起裙裾轉身就走。
蕭衡輕哂:“有骨氣。你既走了,今后就別回金梁園。”
……
黃昏時分。
枕星在湘妃苑左等右等,等到暮鴉歸林,也還沒見裴道珠回來。
食案上的飯菜逐漸涼透,窗外春雷滾滾,隨著春雨臨盆,天色瞬間黑了下來,可是直到園中華燈升起,也仍舊不見裴道珠的蹤影。
枕星擔心不已,先去韋朝露那里問了問,又撐傘去其他女郎的院子里一一詢問,然而她們也沒見過裴道珠。
她無奈,只得去求見蕭衡。
畢竟,她家女郎早上去見的就是蕭衡。
蕭衡已是沐過身,穿一襲鶴綾袍,倚坐在窗下聽雨。
侍女稟報了枕星的來意,他挑眉:“還沒回來?”
侍女小心翼翼道:“枕星哭得厲害,很是擔心呢。建康城那么大,裴娘子又是手無縛雞之力的閨閣嬌娘,您把她一個人丟在街上,萬一出了什么事……只怕妨礙您的名聲?!?/p>
晚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