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輪番的應酬,接近暫居的小院,已近子時了。
由于被灌了不少酒,中間又吐了一次,聞壽賓不耐馬車的顛簸,在距離院落不遠的街巷間下了車。想著要走一走,對今夜的兩次應酬稍作復盤:哪些人是好說話的,哪些不好說,哪些有弱點,哪些能往來。
若是在其他的地方,這樣的時間走在外頭,或多或少有些不安全。但一來他今日心情亢奮、激動難言,二來他也知道,最近這段時間成都城外松內緊,華夏軍攜擊潰女真人的威勢,狠抓了幾個典型,令得街面上治安清明,他這般在街上走一走,倒也不怕有人要害他性命——若是要錢,將袋子給了便是,他今天倒也并不在乎這些。
夜晚的風溫暖而和煦,這一路回到院落門口,心情也開朗起來了。哼著小曲進門,丫鬟便過來告訴他曲龍琤今日失足落水的事情,聞壽賓面上陰晴變化:“小姐有事嗎?”
“沒事,但可能受了驚嚇……”
丫鬟一五一十地向他轉述了今日的來龍去脈,聞壽賓聽完后,沉默地點了點頭,到客廳之中先讓人捧上一壺濃茶,喝了幾口,散去酒氣,方才朝后方的小樓那邊過去。
他上得樓來,在房間外敲了敲門,等待片刻,方才推門而入。曲龍琤正在床上沉睡,紗簾隨風擺動。聞壽賓走到房間中央的木桌前,取出火折子點亮了油燈,方才搬了張椅子,在床邊放好,坐下。
“父親……”
察覺到聞壽賓的到來,曲龍琤開口說了一句,想要起身,聞壽賓伸手按了按她的肩膀:“睡下吧。她們說你今日失足落水,為父不放心,過來瞧瞧,見你沒事,便最好了?!?br/>
他雖然喝了茶,但身上仍有酒味,坐在那兒,似也帶著滿身的疲憊,看著窗戶外頭的星輝照進來。
父女倆一時間都沒有說話,如此沉默了許久,聞壽賓方才嘆息開口:“先前將阿嫦送給了山公,山公挺喜歡她的,或許能過上幾天好日子吧,今夜又送出了硯婷,只是希望……她們能有個好歸宿。龍琤,雖然口中說著國家大義,可歸根結底,是不聲不響地將你們帶到了西南這里,人生地不熟的,又要做危險的事情,你也……很怕的吧?”
“父親……”曲龍琤的聲音微帶哽咽。
聞壽賓沉默片刻,隨后抬手揉了揉額頭:“西南的事情,說一千道一萬,是得你們想做才能做。龍琤啊,心懷大義說起來容易,做起來是真的難,令尊當年若是能選,不會去投靠什么勞什子的劉豫,為父……也真是不想跟今日的這些人打交道,國家危殆,他們喝得爛醉,滿嘴提的都是風月之事。有些時候為父也想,就這些人能做成事情嗎——”
他靠在椅背上,好一陣子沒有說話。
“可越是在這個世道上看,越是覺得,人就是這么一個東西,總有七分對、三分錯,若沒了這些東西,人就不算是人了。沒有這些錯處,照著圣賢之言做事,幾千年前不就該是大同社會了么。幾千年圣賢之言,儒家學問,為的就是在這個世道上求個折中的辦法,圣人曰中庸。剛,不可久;柔,不可守。所以是中庸……”
他道:“舉凡這世間的事情,若是說得絕對了,也就沒什么說頭了。為父養了你們這些女兒,給別人說白了,他們說是娼……”他看似隨意地笑笑,“往日里那些大儒啊,那些讀書人啊,怎么看為父的,為父不過是養了一些……娼。教你們琴棋書畫,教你們伺候別人,不過是……呵。所以他們看不起人哪,也是有道理……”
“父親……”
“這個事情啊,為父反駁不了他們,說白了你就是干這個的嘛,就像是妓院里的老鴇子,教你們些東西,把你們推進火坑,就為了賺錢,賺的是盤剝你們的血汗錢,昧良心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