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慈額角抽動。
這家伙的語氣,神情,字字句句,怎么總讓她想起師父總說的一種渣男。
那種包裝自己,然后抓住女性錯誤不放,言語洗腦,讓她們愧疚自卑,直到慢慢被控制,無法擺脫自己的男人。
她聽師父閑聊說起,還覺得不可思議,怎么會有人被別人的言語控制?言語打擊就被打擊了?人難道沒有自信嗎?
但現在眼睜睜看著萍蹤臉上那種信服又有點苦惱的神情,她心里搖搖頭。
這家伙對人家施展這一套也就罷了,要是敢和她玩這一套。
她能叫他這輩子都被洗刷刷。
萍蹤又被伙夫攛掇著去下廚了,因為那家伙和她說“一個不會廚藝的女孩很難抓住男人的心的”。
然后人走了,轉回頭,遇上鐵慈陰森森的目光。
伙夫頓了頓,一轉身,撲向鐵慈,“女孩子如此嬌貴,怎可下廚藝傷了纖纖玉指,這種粗活,男人來做就夠了!”
鐵慈伸出腳,抵住狼撲的某人。
聽他鬼話,還不如會會鬼島的鬼。
房間里一張大床,各般用具齊全,就是裝飾頗有些奇怪。
比如床是精雕細刻的拔步床,很多鏤空,用的帳子卻是粗麻布帳,厚重不透風。
被褥一床是絲緞,一床是棉布,一床也是薄薄的麻。
多寶閣上有古樸的陶器,清雅的瓷器,和雕刻華麗色彩濃艷的玉器。
其余所有物件的風格都是如此,一種樸素復古,一種大氣常見,一種華美精致。
那種在萍蹤身上發現的違和感又來了。
很難想象一個人會有三種截然不同的喜好。
萍蹤做了夜宵,打發人送來,自己卻不知為何沒有來。
初次下廚的人做出來的東西,兩人自然不會吃,為了避免萍蹤騷擾,早早地吹了燈躺下。
鐵慈選了看起來最舒服的棉布被子,把那床絲緞錦被扔到了腳踏上。
然而某人豈是個聽人安排的?裹著錦被站在腳踏上,雙手抄向鐵慈身下,要把她往里翻。
鐵慈懶得打架,只好一個翻身睡到里面。
某人就勢躺下,蓋上被子。
鐵慈沒有再把人推下去。
終于有了機會,也該談談了。
屋子中一片黑暗,兩人中間隔著半個人的距離,都直挺挺地躺著。
半晌,一只手爬啊爬啊地越過楚河漢界,往鐵慈的方向進發。
然后摸到了硬邦邦的枕頭。
黑暗中一聲嘆息。
有人悄聲問:“我的簪子呢?”
鐵慈問:“你的臉呢?”
不是罵人,單純指臉。
某人悄悄地道:“有點怕?!?/p>
鐵慈呵呵:“就不怕絕交?!?/p>
“你不也騙我了么……”
“我那是因為覺得知己難遇,不想追根究底,江湖相逢,由心而行,身份有時候還是阻礙。我在你面前,最起碼臉就一直是那張臉,你呢?”
一陣沉默。
半晌,鐵慈理直氣壯地冷笑一聲。
果然。
“你就不該叫飛羽,你該叫鳥人。”
鳥人皮厚如城墻地道:“行。聽著還怪好聽的?!?/p>
黑暗中鐵慈唇角一彎,隨即在枕上無聲搖頭。
其實也沒真的怪他氣他,當初可不就是喜歡上這有趣的靈魂么。
只是總不能被他牽著鼻子走。
飛羽悄聲道:“這臉,不是不能給你看真的,是怕你看了更加控制不住,撲上來非禮我怎么辦?”
鐵慈氣得笑了一聲。她向來不是個太愛計較的人,懶得斗嘴,我有腿。
她一腿踹向飛羽。
飛羽及時一抬腿,兩人的大長腿在空中相架,一聲悶響,床猛烈地一晃。
不知道哪里發出嘎吱一聲,這下兩人都不敢動了。
這床是個花花架子,各種鏤空雕刻非常多,穩固性堪憂,這要真的打架打塌了,萍蹤可不是如是想,八成還以為什么什么,好不容易哄好的,受了刺激發瘋總是個麻煩。
鐵慈只得收了腿。
飛羽也便收腿,放下的時候想裝傻擱到她腿上,想想沒敢冒險。
半晌他道:“這回說正經的,臉是一定會給你看的,現在還不是時候,等我把某些事解決了,我就有臉堂堂正正和你說一說我們的事了?!?/p>
“什么事?”
“是小事,其實我也沒當回事,但怕你在意,還是先解決了好。”飛羽翻個身,面對她,“”等我給你完完整整的我自己,好嗎?
話說得輕佻似玩笑,但鐵慈幾乎立即就想到了“婚約”兩個字。
這家伙也是有婚約在身的嗎?
婚約就婚約,偏要說得這么曖昧。
總覺得他有點心虛。
鐵慈道:“正好,我也不想接著完完整整的你,畢竟我也有些事沒解決?!?/p>
飛羽正要說“也是婚約嗎?”硬生生半途停住。
想套話嗎?
不上當。
她這個年紀,無論是盛都豪門還真的是那些傳說中大族子弟,有婚約太正常了。
正如他自己,也早該有婚約了。
飛羽翻回去,舒舒服服躺著,他這一趟,一半是想照應她,一半也是要接近遼東,好處理一些事。
人手都撒在這一線,身邊沒帶多少人,他在等去調查刺殺皇太女的那一批人回來稟報。
特意安排了飛鴿傳書,算算時間,也該到了。
他在這邊不說話,鐵慈也不說話,兩人身體離得有點遠,臉卻近,近到呼吸之間,都是對方氣息。
今夜很黑,窗戶又小,四面無光,除了偶爾一點月光轉過窗欞,再無任何光線。
這整個院子里都毫無聲息,先前看見的那些灑掃的人包括主人在內,仿佛都已經藏在了屋中或者沉入了睡眠,整座院子像座空院,因此身邊的人的存在感,便分外強烈。
飛羽身上的香換了,不是那頭牌的牡丹香氣,淡淡木香,仔細嗅無所察覺,不仔細嗅卻能感受到很強烈的存在感。而鐵慈為了降低辨識度,一向是不熏香的,但是飛羽總覺得她自帶體香,一種淡而醇厚又微涼的氣息,讓人想起山間松針上的雪,被清晨的日光曬化。
他心癢癢的,想靠近那香,那人,那光潔肌膚,那圓潤得如玉一般的額……
鐵慈忽然一偏頭,精準地避過了他湊過來的臉。
飛羽并不氣餒,立即委屈地道:“我不是故意的,我最近總忍不住搖頭晃腦,大抵都是那日河里撞到頭的緣故……”
鐵慈明知道他騙死人不償命,想起那日一動不動的他,還是忍不住地心軟,手微微一動,那邊飛羽就把頭湊過來了,順桿子爬道:“你給揉揉。寶貝兒?!?/p>
“真要腦震蕩,還能揉腦袋?”鐵慈沒好氣地手掌頂住他腦袋,把那顆美麗的頭顱向外送,“你這樣我想起了以前聽我師父說的一個狗血故事,一男一女情侶遇見車禍,本來都救過來了,結果女的去探望男的時候,和男的打鬧,一巴掌推在他腦袋上,把人又推死了?!?/p>
“啊?”飛羽驚了,“為什么?”
“因為那什么車禍吧,和你撞頭也差不多,腦袋里被震動了,成了豆腐花,好容易規整起來,正是不能動的時候,一動,豆腐花豈不就是散了?”
飛羽回味了一下,嗤笑了一聲,“這什么狗屁情節。”
“和你做的事不是一樣?”鐵慈也嗤笑,“你腦子里現在都是什么?豆腐花嗎?”
飛羽笑道:“是什么,你來瞧瞧不就行了?”
說著爬起來撲向她。
鐵慈百無聊賴地正要推開他,他卻在她身邊停住了,他的唇離鐵慈耳垂只有毫厘距離,呼吸時的熱氣氤氳,激得鐵慈渾身一顫,他在迷離夜色里,碧海濤聲中,用氣音在她耳邊呢喃,“不,不是豆腐花,滿滿的不都是你嗎?”
這下鐵慈連心尖尖都顫了一顫,耳尖的熱氣似乎過電一般貫穿全身。
飛羽偏了偏臉,唇輕輕在她耳垂上一觸。
一觸即分。
輕如柳絲隨風蕩起,尾梢在池面畫一抹淡痕。
又或者蜻蜓于低云之下展翼,透明的翅膀掠過田田的蓮葉和荷花的瓣尖。
那一股熱力卻劈開這近處的黑暗和遠處的濤聲,閃亮潔白地躥入少年少女的身體,所經之處,濤卷浪涌,每一滴水都晶亮發光。
黑暗中不知是誰的氣息加重,聽來卻依舊美好而溫軟。
飛羽細細碎碎地不知道在做什么,鐵慈伸手,慢慢捏住滾燙的耳垂,怕耳垂自己燒壞了。
就在這一瞬間,她忽然想起了先前蘭仙兒八卦的鬼島鬼故事。
“他們的神一般供奉在門背后,逝去的親友的尸首也會在那里……”
她后背的汗毛忽然炸起。
這里的門背后,也會有那些東西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