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鋌此賊在西軍時就媚上欺下,時竊他人之功以自居,相公反對他領兵伐燕,盧雄能理解。不過,赤扈人崛起漠北,于陰山屢敗契丹騎兵,這確實說明契丹人業已孱弱,朝中諸公都以為這是我朝從契丹人手里收復燕云故土的良機,相公以為如何?”車夫問道。
青衫文士說道:“赤扈人崛起陰山南北之間,屢敗契丹鐵騎不假,也叫契丹人在北面看上去不足為懼了。朝中諸公也因此多主張與赤扈人聯兵進伐北燕,這是看到有驅虎吞狼之利。不過,在惡虎吞狼之后呢?我朝在北面要直接面對是頭惡虎啊!契丹行暮,貴族官吏都貪圖享受、盤剝百姓,軍隊也腐朽得厲害,相比之下,我朝情況要好一些,但也并非沒有憂患啊。你在軍中這些年,也到過不少軍鎮,但除了西軍有幾支兵馬堪稱精銳外,其他諸路禁軍以及諸州廂軍,你以為有多少能戰之兵?而百余年來,我朝冗員、冗兵、冗費積弊成患,這些都根除了嗎?我不是反對借此良機奪回燕云故地,實是蔡鋌諸公所謀,太過倉促了……”
車夫半生坎坷,能識江湖兇險,對軍國之事卻不甚了了。
他向來欽佩青衫文士的為人與高潔品性,擔心祖孫二人帶一仆婦,在被貶唐州途中會有兇險,才千里迢迢追隨護送,然而這時候聽青衫文士這番話,想要勸慰幾句,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青衫文士俄而又自嘲一笑,說道:“唉,我已不在其位,多想也是無益——”
女孩自幼父母早亡,她打小在祖父膝前長大,雖說耳濡目染,但到底年紀小,對軍國之事也似懂不懂,這時候笑她祖父道:“興許這些都是爺爺你杞人憂天,到最后還要被蔡鋌等輩恥笑……”
“但愿如此!”青衫文士他揮了揮手,似要將心中的無盡煩惱跟擔憂揮散去。
“相公,你與萱小姐進馬車里去!”車夫驀然說道。
“怎么了?”青衫文士見車夫將手伸到車轅下,將那柄拿包袱布所裹的佩刀拿出來擺在身側,心里一驚問道。
“那崖頭有人!”車夫將竹笠稍稍抬了抬,叫青衫文士朝前頭一座石崖看過去。
他們此時所行的路段,正翻越一道坡崗,比北面橫躺谷底的淮水已經高出二十多丈;在他們正前方百余步外的山嵴處有個豁口,兩側各有七八丈高的嶙峋石崖凌空拔起,仿佛鷹嘴橫在道前。
車夫以往沒有進過桐柏山,但早年在軍中聽舊友徐武宣說過淮源鎮附近的地形,看這坡崗石崖的獨特地貌,知道這是淮源鎮東首有名的“鷹子嘴”?
鷹子嘴異常的陡峭,崖頭往中間探出不少,四壁的青苔濕滑,看不到有什么可攀爬落腳的地方,車夫這時卻發現有一個人站在崖上張望過來,這叫他如何不警惕?
那人的面目也看不甚清晰,只依稀看見那人腰側似有刀柄樣的物什橫出;那人身形也是異常的健碩,相隔頗遠,給人一種說不出的壓迫感。
恰在這時候,身后又有馬蹄疾馳聲傳來。
馬蹄聲似踐踏在車夫的心臟上。
他側過頭拿眼角余光看見三匹快馬,馬背上三名絡腮胡子大漢,看似獵戶打扮,但車夫眼瞎了才會真當他們是獵戶。
馬是百里選一的健馬、弓是雕漆硬弓,腰間是長逾四尺的直脊大刀,真是假扮獵戶一點都不用心??!
預料中的最壞情形,終究還是發生了!
車夫心里輕輕嘆了一口氣。
面對前后四名勁敵的圍追堵截,更不知道鷹子嘴之后是否還有刺客埋伏,他情知自己能做的事很少,但也是淡然松開韁繩,任馬兒緩緩拖著馬車前行。
他將裹著包袱布的長刀橫在膝前,佝僂的身子這時候微微挺直起來,陡然間就像潛藏在草叢里的餓狼微微抬起胸膛,等候著獵物接近的那一瞬間惡狠狠的撲出。
青衫文士一生經歷無數的風雨,這時候枯瘦的手攥緊,青筋暴露,但他心里除了無盡凄涼外,卻無意去掙扎了。
他沒有躲回車廂里去,輕輕拍了拍車夫的臂膀,說道:“王稟戴罪之身已是無用,有人覺得我猶是妨礙,便叫他們取我的性命就是——盧兄武藝高強,此地又近淮源鎮,他們必不敢跟盧兄多糾纏,還請盧兄送萱兒到唐州……”
青衫文士堅決的將年幼孫女推回車廂里,扯下車簾子,在車頭站起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