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河淮已有初冬的跡象,草木凋零,天地間一派蕭條。
清晨的霧氣在水面上、在長滿雜草的曠野之上翻滾。
一隊騎兵在驛道上緩緩而行。
徐懷恭送胡楷、趙范等人隨楊麟沿汝水右岸前往上蔡,與王舉、史軫、徐武磧等人返回新蔡城。
相比兩三個月前的煙波浩渺,隨著枯水季的到來,伏牛山、嵩山及以東地方雨水大幅減少,此時的汝水在大地之上靜靜流淌,水面僅有十數丈寬,在薄霧下泛著轔轔波光。
之前還擔心赤扈東路平燕軍會從汴梁繞道,現在進入枯水季,汴水、渦水、潁水等河段,由于上游淤堵、河堤坍塌,中下游的河水只會更加淺窄,騎兵只要找到合適的淺灘,就可以直接渡河,就更難捕捉其行蹤了。
“陛下要權衡的因素太多,多半還是會調楊麟部進援河洛,”史軫跟徐懷說道,“而劉獻、傅潛這段時間來,與淮王府過從甚密,而淮王府那邊也必然會極力拉攏宣威軍,拱衛其側翼!倘若劉獻、傅潛主意已定,襄陽也未必會強加干涉!”
事情的復雜性,并非三言兩語便能干脆利落的說清楚、解決掉。
徐懷希望襄陽做好放棄河洛的準備,確?;瓷戏谰€有足夠的兵馬應對虜兵即將展開的冬季攻勢,但事態并不會遵照徐懷的意愿發展,更不能保證鄭懷忠就一定會遵照襄陽的旨意行事。
倘若不能說服鄭懷忠放棄河洛,襄陽又不調派援軍進河洛,這時候不僅僅要考慮河洛兵馬有可能會遭受重創,還要擔心別的變故。
雖然這個敏感話題沒有人會公然談論,但倘若平陸失陷、鞏縣、偃師失陷,鄭懷忠率殘軍被困洛陽之后,有為大越社稷而死的堅貞?
天下不是誰都有許蔚、文橫岳、錢擇瑞這些人的氣節。
這個敏感話題沒有辦法提及,因此鄭懷忠堅持要守河洛,襄陽就只能調派援軍進河洛,不要讓這最壞的情形有機會出現。
宣威軍的問題也有些復雜,襄陽也不可以過度插手宣威軍所負責的具體防御事務,并沒有辦法直接下令宣威軍放棄淮川以北的防寨,使淮南軍孤守汝陰、潁上等城。
既然襄陽都不一定會干涉宣威軍在淮川的具體守御,就更輪不到楚山去指手劃腳了——徐懷環顧四周肥沃、平闊的土地,驅馬往新蔡城緩緩行去,說道:
“不去管這些有的沒的,我明天率兵馬渡汝水兜兩圈,待襄陽做出最終決定,我們就撤回內線去!”
“也是,汝陰、焦陂真要出什么問題,趙觀這孫子在壽春、廬州有五六萬兵馬可以調動,也輪不到我們去操這心思!”徐武磧揮鞭說道。
淮王趙觀率十萬兵馬南撤,受封淮南,淮南東路、淮南西路也有四萬多禁廂軍,皆歸淮王府統轄。
相比較之下,淮王府所能調動的兵力,并不比襄陽所直接統轄的兵馬還要多,麾下也有韓時良、葛鈺等能戰之將。
現在最頭痛的,就是淮王府掌握這么多的資源、兵馬,卻一味往南收縮,不去共同承擔應受的軍事壓力。
這絕非徐懷及襄陽所樂見。
楚山收縮回內線,汝陰、焦陂、鹿城、柴集等城寨位于潁水下游兩岸,將成為吸引虜兵的突出部,將迫使淮王府往汝陰一線填入更多的兵力、資源,與虜兵主力對壘,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
…………
次日一早,趁著赤扈騎兵主力還沒有進入潁水沿岸,徐懷率侍衛親兵營自望山津北上,前往潁水中游地區尋找戰機。
岳海樓其部招攬的都是降兵叛將,之后甘為胡虜前驅,馬不停蹄的東征西戰。
雖說其部從云朔獲得不少良馬,也編有數千騎兵,但岳海樓所部一路南下主要負責攻城拔寨,其部騎兵既缺少訓練,又沒有多少實戰的機會,因此遠談不上精銳。
岳海樓對此也有自知之明,明知徐懷率領渡過汝水的挑釁兵馬僅有千余騎,卻是能沉得住氣,嚴令進入潁水右岸的三萬多兵馬謹守營寨,絕不輕易出營寨給徐懷找到野戰的機會。
六日后襄陽正式頒傳詔令,調楊麟率右驍勝軍進援河洛,徐懷空留汝水左岸卻苦無戰機,更不可能調大股兵馬北上攻城拔寨,只得撤回新蔡。
徐懷撤回新蔡后就直接拆除望山津浮橋,著手南撤之事。
一方面將新蔡境內所能征集到大小舟船四百余艘,全部經汝水調往周橋;一方面將新蔡、確山、真陽等地最后所剩約兩多萬軍民依次往青衣嶺、楚山新城疏散。
羅山縣境內,位于師溪河口位置的浮橋也隨之撤除。
十月十六日,徐懷率侍衛親兵營最后回到楚山新城。
楚山城此時完全建成的,僅是四百余步縱深的內城,四壁夯土建造,城墻高兩丈,絕對算不上什么雄城,徐懷也沒有想過要完全被動的據城而守。
真到哪一步,還不如暫時先放棄北岸新城,去守更為險峻的石門嶺、青衣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