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此去荊南見著外祖父,將所見所聞據實相告即可,切莫添油加醋,其他一切皆在信中,你貼身藏好……”
魏楚鈞叮囑過長子魏明倫,又不放心抓住韁繩將馬鞍檢查了一遍,繼而朝四個護衛驛騎揖禮行謝。
待到長子魏明倫在四名驛騎的護送下,拐入長街,身影被屋舍遮住,魏楚鈞才收回不舍目光,也不知道此別是否生死相隔,轉身往府邸里走去。
在紹隆帝登基之后,葛氏婦孺家小基本都遷入建鄴定居,葛伯奕冊封郡公、葛鈺封侯,魏楚鈞出任尚書右丞之后也得冊封,府邸也是庭院深重、亭臺樓閣密布。汪伯潛、羅望、晉莊成等人簇擁紹隆帝離京東行,也沒有忘記將葛府的婦孺奴婢都帶上;也因為無人看守,第一時間就被流民闖入,不僅稍稍值錢些的物品都被劫掠一空外,還有好幾處有縱火燒灼的痕跡。
好在騷亂很快就被制止,上萬涌進城里的流民也被驅逐出去,這邊也重新安排人手看守,但相比較以往卻是狼藉不堪。
此時數百奴婢不見蹤影,韓圭著鑄鋒堂挑選十數健婦、護院過來,說是照料魏楚鈞的起居,實為監視,站在短短數日就野草冒頭、花樹零落的院子里,魏楚鈞也是倍感凄涼。
“曾經的花團錦簇不再,只剩一地狼藉,魏公心里必是感慨良多吧?”
韓圭走進院子里來,負手走到魏楚鈞所站的梅樹前,說道,
“逆黨劫持陛下出京,諸相公直到午時才調牛首山義軍進城,在這之前有上萬流民歡快的涌進城來。他們可不知道魏公為這株老梅移種到院子里花了多少心血,將這諸多枝椏折斷,或許想在院中收集柴火煮些吃食,真是糟蹋好東西啊……”
魏楚鈞轉身看了韓圭一眼,這時候一個身穿夾襖的中年人,瘸著腿跟在韓圭之后走進院子里來,譏笑道:
“這些流民春食草芽、夏食榆皮、秋食白土、冬則易子,又哪里能體會到魏公的傷悲之情?”
見魏楚鈞慍色看過來,中年人揖禮道:“陳松澤見過魏相!”
“汪伯潛、羅望、高純年、晉莊成倉促勸陛下出京,想必有陳僉事很大的功勞吧?”魏楚鈞知道陳松澤乃是董成妻弟,其貌不揚,在縣里與人爭論,下獄瘸了條腿,但投京襄之后卻飛黃騰達,乃是京襄軍情司極重要的角色。
“魏相少時貧寒,父母皆饑病而死,幸得族人接濟,未成餓殍,還有幸得追隨族人魏銘庸傳授詩書文章;魏銘庸得入葛伯奕幕席,魏相也因此得葛伯奕賞識,迎娶葛家庶女,成為葛家女婿,從而飛黃騰達,今日貴為卿相,可謂是登峰造極。不過,當年那個吃百家食存活下來的寒門之子,大概早就忘了接濟他的族人,現在是什么處境了吧?”
魏楚鈞以尚書右丞兼領五路度支使,封開國縣侯,在朝中乃是十數人之列,陳松澤在他面前卻無半點拘泥,也無意回應魏楚鈞的質問,施施然問道,
“魏相可知魏氏一族以及恩師魏銘庸一家老小現在什么狀況???”
陳松澤卻沒有聽魏楚鈞回答的意思,自顧自說道:“陜州城陷,諸鄉塢堡猶堅守三年多時間才逐一淪陷,魏家堡淪陷于建繼四年,淪陷時,未及撤走的族人四百余眾,包括襁褓之中的嬰兒也盡遭屠;魏銘庸率鄉人避入崤山堅持抵抗到紹隆二年,為叛賊出賣,被俘關入陜州城,不降,遭虜兵五馬分尸而亡。據軍情司查證,魏銘庸一家二十七口老小,已無一人存活于世;魏氏一族還有數十人眾,散于崤山之中,也不知道尚能支持多久,卻也沒有一人愿降胡虜……”
魏楚鈞面皮子微微抽搐了兩下,壓抑住內心波動的心緒,冷聲問道:“韓郎君、陳僉事一早闖進門來,該不會就為說這些典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