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繼藩覺得很不可思議。
若是他腦疾沒有發作的話,那么……他記得自己好像沒有和王守仁有過深入交流啊。
這些日子,幾個門生,白日在翰林院,夜里才急匆匆的趕到西山,次日一大清早便上了轎子,在轎里打個盹兒,直接去翰林院當值!彼此之間,甚少有交流的時間。
可看著王守仁感激涕零的樣子,方繼藩真的感覺糊涂了。
此時,王守仁依舊眼帶淚意,感慨萬千地道:“起初學生一直不明白恩師為何讓學生人等來西山教書,學生心里對恩師是頗有微詞的,心里想著,平時在翰林院已是疲憊不堪,卻還需如此往返奔波,竟只是為了教授一群學童,實是大材小用?!?br/>
“可到了今日,門生才突然醒悟過來恩師的良苦用心,恩師這是想要教授學生一個至關重要的道理,學生自恩師身上領會到了至簡、知行,卻一直還有一件事想不明白,單憑大道至簡,和知行合一,就真的可以追求到大道嗎?”
“不是的,在這至簡和知行之前,還有一個道理,這……才是恩師學問中的精髓?!?br/>
方繼藩小身板一震:“你繼續說?!?br/>
“同理之心!”王守仁慎重地吐出了四個字,眼里猛地放出了精光。
“何為道?圣人之道在于仁政,要施行仁政,追求天下大治,所以必須知行合一??扇绾沃兀克^的知,并非是將圣人的道理變得更加復雜,而是直透圣人之道的本質,將其簡化,這便是大道至簡??梢粋€人為何要追求仁政呢?若是不追求仁政,那么這大道至簡和知行合一,又有什么用?”
“這便是恩師所想要讓學生領悟的同理之心。追求仁政目的,在于民。因而民為根本??扇羰亲x書人不知民,所謂的仁政,不過是夸夸其談,是坐而論道?!?br/>
方繼藩的身軀又震了震,臥槽,這樣你也有理論,還一套一套的?
果然,王圣人這樣的,能幾百年才一出,不是沒有道理的,啥事他都能掰出個一二三四五六來,而后再思考,噢,現在該是瞎琢磨,此后分析,最后匯總,最終形成理論。
真是……神了。
王守仁繼續道:“學生自來了西山,既教授學童,也與西山的礦工和農戶交涉,方才知道,原來他們的心里所追求的,其實并非是什么太平盛世,也不是什么仁政,圣人的天下大治,他們并不會去思考,他們所眼見的,是今日是否能多吃一塊肉,明日是否可以給妻兒們添置一件衣衫,我們常常說,所謂的大治,便是路不拾遺、夜不閉戶,學生從前也是深以為然。”
“而現在,卻知道……錯了,打錯特錯,天下大治的本質,在于急民之所需,為民之所想,讀書人所想要結果,并非是黎民蒼生們所要的結果,讀書人所追求的大治,更多的乃是源于自身的需求,而非真正百姓的需求?!?br/>
“學生于是繼續想,學生讀書的時候,也曾在想,若是百姓們都能做到路不拾遺、夜不閉戶,這想來,便是天下大治了吧,可后來方才明白,原來這只是學生所想的天下大治而已。因為學生沒有嘗過饑餓的滋味,所以自然不會覺得天下大治該是人人有飯吃。因為學生沒有嘗試過受凍,所以便不會以為,百姓們有新衣穿,便是天下大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