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夜色愈加寂靜,外頭傳來隱約的更夫打更聲。已經過了三更天。宋弗的寢屋外間,點著一盞螢火小燈,是為著主子有事,侍女丫鬟不至于摔倒。屋子里,光線昏暗。宋弗沒有睡,坐在床上,靜靜的看著窗外的小池塘。小池塘被月色籠罩著,荷葉已經長出了小小的葉片。夜風吹來的時候,微微擺動,又從窗口進了屋,吹起紗帳輕輕飄揚。她整個人藏在夜色里,白紗帳下透出模糊的影。就著窗口傾瀉而下的月色,宋弗伸出手,右手指尖摸著左手的小指。手指在小指的指腹上,來回摩挲。不知道過了多久,宋弗下了床。走到桌邊,點了燈。她從梳妝臺上拿起一根尖利的發簪。然后在桌前坐下,拿了一個杯子,倒了一杯清水。伸出左手的小指。她低頭,看著小指指腹,握著發簪的右手,微微發抖,顯示出她此時的緊張。歡顏暮,在最初沒發病的時候,一般的大夫都看不出來,卻有一個最簡單測試的方法。那便是從小指指腹,擠出一滴血,滴入清水中。正常人的血,入水而化,呈絲樣,在清水中散開。但中了歡顏暮的人,小指的這一滴血在化開之前,并非成絲狀,而是呈水滴狀。在花滿堂,陸涼川給她喝了一顆解毒丸。聽聞十分名貴。她有一絲僥幸,那一顆名貴的解毒丸,是不是已經把她體內的歡顏暮也給解了?宋弗看著杯中的清水發呆,不敢動手。一陣涼風從窗外掠來,她不由得打了個哆嗦。清醒過來,宋弗低頭,拿著簪子的手劃開了左手小指的指腹。鮮血從傷口涌出。燈放近些,她小心翼翼的把這一滴血擠入杯中。血入杯中,清水發出嗒的一聲輕響。她滿懷期待,定定的看著杯中,眼睛一眨不眨。心跳得飛快?!芭榕榕椤闭麄€人似乎都熱了起來。只見杯中的血,呈水滴狀,向清水中往下沉,而后散在清水中。宋弗眼中的光,霎時熄滅。是她天真了。李元齊用來對付一國儲君的東西,怎么可能這么輕易就解了。歡顏暮查不出,沒有解藥。桌子上,燈芯輕輕搖曳。宋弗靜靜的看著桌子上的杯子,看著杯子里的水。希望它有奇跡發生,然而并沒有。她回想著,自己取血的步驟有沒有出錯,企圖找出證明是不是自己的操作錯了。但是沒有。前世,這樣的事,她做過很多次,就是不相信自己中了這種毒。但每一次,結果都一樣。這一次,也一樣。除了血珠散開前的水滴,比前世要小上許多,其它沒有任何差別。而這一次,小上許多的水滴,她猜測,或許是自己還沒有圓房的緣故,也或許是這顆名貴解毒丸多少起了效果的緣故。無論如何,血珠依舊呈水珠狀,便說明,她體內的毒,還在。宋弗吹了燈,上床躺下。突然一下,只覺得渾身冰冷,遍體生寒。她為自己蓋上被子。一言不發。閉上了眼睛。次日,四月初十。春盛,天晴。朝陽落下,荷葉田田,小池塘邊的綠色小草伸展著身姿,葉片上沾著露水,生機勃勃。一早,宋弗就醒了。流蘇進屋的時候,見宋弗已經穿戴好了?!澳锬?,怎么沒有叫奴婢?”
宋弗:“難得早起,便自己動手了,上早膳吧?!?br/>
“是?!?br/>
流蘇退下。感覺到今日的娘娘怪怪的,但她卻說不出來。就是,怪讓人心疼的,也不知道為什么會有這種感覺。宋弗用了早膳,流蘇把最新的消息稟告了一遍,然后送來了丞相府的回信。宋弗了然的點點頭,看完回信,跟她想的一樣。宋立衡不會來。流蘇:“宋丞相還說,讓娘娘顧著著側妃?!?br/>
宋弗:“不用顧。“他不是顧著宋雨薇,是想要宋雨薇替我生孩子?!?br/>
流蘇不明所以,雖然娘娘不愿意跟太子圓房,更別說生孩子。但宋丞相并不知道,照理來說,宋丞相應該期望娘娘生孩子才對?!翱梢貞欢??”
宋弗:“不必,讓他著急去吧?!?br/>
“是?!?br/>
前頭有人過來傳話:“太子妃娘娘,太子醒了?!?br/>
宋弗:“嗯,本宮隨后就去?!?br/>
侍女退下,宋弗起身凈手,流蘇送來帕子,看到宋弗左手小指上的傷口,嚇了一跳:“娘娘,你受傷了?!?br/>
宋弗的動作頓了一下,她撫上心口,輕聲道:“無礙?!?br/>
流蘇見著這樣的宋弗,嚇壞了:“娘娘,奴婢替你包扎一下。”
宋弗放下帕子,在椅子上坐下來:“也好?!?br/>
傷口已經凝固了,不過是簪子破壞的傷口,看著有些可怖。流蘇小心翼翼的上藥包扎好,心疼得不行?!澳锬铮@幾日別碰水了?!?br/>
“好。”
收拾好,宋弗起身,往樂施院而去。太子府,樂施院。李元漼早上一起來,便先把幕僚叫來,詢問事情的最新進展。幕僚支支吾吾的稟告完,李元漼忍不住摔碎了藥碗?!皬U物,一群廢物。“怎么就所有的證據都指向了本宮?“大理寺和刑部都是死的嗎?就任由別人栽贓嫁禍給本宮,他們都分不清楚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嗎?”
李元漼氣得傷口又開始滲血。太醫趕緊過來換藥包扎。一個個都被李元漼狠罵了一頓,太醫們不敢吱聲,包扎好后跪了一地。李元漼看了他們一眼,心中煩悶,將人轟了出去。外頭侍女來報,語氣哆嗦:“殿下,太子妃娘娘來了。”
李陽漼此時又急又氣,心中郁結,一聽宋弗來,趕忙道:“讓太子妃進來?!?br/>
“是,”宋弗一進門,就看到一地的狼藉。讓人把地上的東西收拾好,然后在李元漼對面的桌子旁坐下。“殿下稍安勿躁?!把巯旅黠@是有人要針對太子府,我們若先自亂了陣腳,豈不是給了敵人可乘之機,怕是正中對方下懷。”
李元漼看著宋弗,眉頭緊皺:“愛妃言之有理,那眼下,我們應當如何?”
宋弗:“讓他們去查,等他們查到了確鑿的證據再說?!叭舨椴坏剑且磺卸际遣聹y和懷疑,當不得真?!?br/>
李元漼不解:“那就讓這些莫須有的傳言,壞了本宮的名聲?”
宋弗:“太子殿下,一點名聲并不重要。“齊王晉王,哪個不是被人說過來的,你看他們誰介意了這個東西?!熬瓦B當今皇上,曾經也不少人說,但是現在,誰敢?!懊曔@種東西,可以靠自己掙回來,不必計較一時的得失,壞了大事?!?br/>
聽著宋弗的話,李元漼臉上的焦急一下子散了個干凈。“那,若是他們真找到了,什么所謂的證據,那本宮該如何?”
宋弗:“那太子殿下那個時候再去宮中喊冤也不遲,現在莫先自亂了陣腳?!坝又铮位紵o辭?!暗俚木褪羌俚模莺褪窍莺?。想來皇上一定能看出事情的真相?!?br/>
李元漼:“但,若父皇也被奸人蒙蔽,認為本宮有罪呢?”
宋弗:“那就是皇上真的要太子殿下死,無論太子殿下有沒有罪,太子府都只有死路一條?!?br/>
李元漼愣了一下,隨即明白過來宋弗是什么意思?;实鄄⒉换栌?,反而很精明??隙ú粫床怀鰜恚@是有人要陷害他。若皇帝愿意相信他,如何都能證明他的清白。若皇帝不相信,那他做什么都是徒勞。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朝廷向來如此。李元漼有些慌了,這些道理他向來明白,但是當真正自己在事里,又聽到這些話,感覺完全不同。今日的宋弗,太過犀利。連這種話都敢說。讓他有些招架不住?!澳且缾坼?,本宮應當如何?”
宋弗:“靜觀其變,什么都別做。”
宋弗說完,把手中宋立衡的信遞了過來。李元漼面色狐疑,把信接了過來。等看完信之后,臉色那叫一個不好,質問宋弗:“丞相這是什么意思?不來?”
宋弗看李元漼生氣,面不改色?!案赣H如何想的,我也不知道,不過他不來,自然有他的理由?!?br/>
李元漼感覺到了自己被冒犯,不被尊重,面色更不好看。“什么借口理由,自己的女兒在牢里關著。本宮眼下這種境地,他居然來見一面都不肯?!熬退悴粊?,竟然也沒有提供只言片語的建議?!?br/>
李元漼語氣憤憤。等說完,壓低聲音嘟囔了一句:“這個老狐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