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滿天地,吾有辭鄉劍。
守著這塊界碑,是一份清閑差事。如今五彩天下,誰敢主動挑釁飛升城躲都來不及。
其中有幾個道齡與容貌相符的少年,他們都是來這邊歷練的,準確來說,是各有瓶頸要破。
若能更上一層樓,便有意氣生春風。
劍氣長城有句俗語,毛都不沒長齊的膽子大,說的這就是這幾個"生在劍氣長城、長在飛升城"的小兔崽子,越多越多的年輕劍修趕來這邊湊熱鬧,十來號人物,在立碑高臺邊緣地界,或蹲或立,議論紛紛,竊竊私語,早就認出了陳平安和齊廷濟的身份,便開始調侃起那位綽號、說法很多的隱官大人。
"二掌柜,啥時候喝你跟寧姚的喜酒啊,我肯定趕去酒鋪捧場,只是份子錢得欠著。"
"隱官大人,從曹慈那邊找回場子了沒我有錦囊妙計,問拳不過,就用飛劍偷偷戳他,贏了再說,臉算什么。聽說浩然天下那邊有個不賭局,如今還能下注嗎我手頭還有點閑錢,隱官你幫我押注曹慈不輸。"
"二掌柜,我要當面與你告狀,如今飛升城內的狗,可野了,我們打罵不得,師父長輩都攔著我們,說讓我們小心點,別誤傷了阿良或是二掌柜。"
"我師父說當年無償當酒鋪的托兒,還跟你一起坐莊多次,你還欠他好幾顆小暑錢的分紅,賴賬多年,還是不還真的假的"
"以隱官的資質,一定飛升境了吧何時合道先前那道劍光的主人,莫非是也不是"
"隱官大人,聽我家大伯說你才情過人,玉樹臨風,能說會道,就是靠這些才吃上細糠的。"
陳平安笑瞇瞇伸手相招,有本事都湊近了聊。光憑幾個小崽子的相貌,就知道是誰家的種。隨便看幾眼幾位年輕劍修的劍氣運轉,就曉得是哪個酒品奇差王八蛋的弟子、親傳。
如今飛升城的上五境劍修,數量還是不多。
除了擔任陳緝身邊死士的小字言筌的陳晦,還有刑官齊狩,大忙人一個,口碑越來越好。泉府高野侯,深居簡出,每天打算盤算賬,據說臉是越來越臭了。首席供奉鄧涼,時常假公濟私,造訪避暑行宮。他們幾個,混熟了,也能開得起玩笑,可到底不如二掌柜人的名樹的影,只需往那邊一站,要是不戲謔打趣幾句,旁人都會覺得喝了假酒,虧了錢。
元嬰境新近多出五位,本土劍修兩人。常駐飛升城的客卿三個,都是在五彩天下這邊破境的昔年浩然金丹客。
陳緝和齊廷濟對于陳平安的酒鋪、坐莊,還是比較清楚的,只是沒有想到這么些年過去了,還是如此……受歡迎,尤其默認他還是隱官,其實半數年輕劍修,都沒去過當年那座小酒鋪。大概這就叫師門傳承口傳秘授的家學
陳緝跟齊廷濟,如今都變了身份,既是重逢又是分別之際,便多聊了些以前在家鄉碰頭絕對不會聊的內容。以前在劍氣長城,他們兩人連同董三更,三位在世的刻字劍修,對老大劍仙,敬畏之余,各有各的怨氣。陳熙還是陳氏子弟,不一樣對陳清都這位自家祖師很是有些不滿只說一事,別的劍修,如果出城殺妖夠多,積攢戰功足夠了,就可以去往倒懸山,就此脫離劍氣長城,好似浩然宗門的譜牒除名,從此人身自由。為何只要是姓陳,只要是太象街陳氏子弟,就絕對不行
人間事風流聚散,陌上塵飄零久矣。
陳緝以心聲問道:"那幾條發軔于劍氣長城的浩然隱秘劍脈,你與陳平安說了"
既然有劍修悄然離開倒懸山去往浩然天下,而這撥劍修,殺力注定不低,到了浩然諸洲,按照約定,不許他們在浩然天下開宗立派,不許泄露劍氣長城的劍修身份,此外皆隨意了。更換姓名之后,就可以開山立派,當個開山祖師,再收取弟子,傳下一條劍道法統,從此開枝散葉。
某種意義上,這一小撮劍修,也算另外一種"私劍"。
只是這些劍修的身份背景,按例避暑行宮是不會錄檔的,都會除名銷檔,不留任何文字記錄。
只能是陳熙、齊廷濟他們這些道齡足夠悠久的老劍仙憑借記憶去記,再通過某些不起眼的小道消息、各類邸報線索的匯總,才能知曉內幕。只是年月一久,那些能夠追本溯源至劍氣長城的道統,或是傳下數代之后,便改頭換面,都不是純正的劍道門派了,或是隨著開山祖師的兵解轉世,將那個連道侶、嫡傳都未曾訴說的秘密一并帶離人間,劍修臨終之前有無愧疚,是否后悔,會不會懷念那邊三輪月的戰場,高過云海的城頭……無非是一張酒桌似的,早已人去杯空。
長生之下,何草不黃
齊廷濟笑道:"還沒呢。"
陳緝神色不悅道:"你就私心這么重"
齊廷濟反問道:"你私心不重那陳緝怎么不當城主"
陳緝啞然。
陳平安有意讓他們倆多聊幾句,便去年輕劍修那邊蹲著扯閑天。
一位年齡稍長的劍修拿手肘撞了撞二掌柜,以心聲詢問道:"齊廷濟怎么來了鬧啥幺蛾子??蓜e引狼入室……"
陳平安立即截住話頭,以心聲笑道:"齊老劍仙很快就會擔任飛升城的城主,張貢,你說話客氣點,嘴巴把點門。"
年輕劍修是北邊這塊界碑的劍修負責人之一,算是二把手,剛剛躋身金丹境,當年進不了避暑行宮,便轉投刑官一脈了,公開宣稱說是要為二掌柜繼續當托,是忠心耿耿的死士啊。
張貢疑惑道:"不是你來當城主"
陳平安罵道:"滾你的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