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紅居高臨下冷然地看著跪在地上狼狽的吊著下巴的陳皮,看著他因為被卸掉下巴,口水從嘴角狼狽地流出,看著他額間滿布密密麻麻的冷汗,看著他眼神里的情緒從憤恨殺意慢慢轉變為難以掩飾恐懼的樣子,二月紅這才滿意地勾起嘴角。
此時的二月紅才是那個一言不合就滅人滿門的真正的二月紅,他這副樣子已經壓抑好久都沒有出現了。
原本站在一旁的紅家伙計早已緊張地垂目斂氣,他們還沒忘記小紅爺成為紅家真正主子那天所發生的事情,那日數十個賬房還要五十多個好手都被二爺親手所殺,從那時起他們才知道平日里那副溫潤有禮的模樣不過是二爺的偽裝罷了,二爺最真實的樣子直到老家主去世那一刻才顯露出來。
而如今的二月紅能再次戴上那副溫潤如玉的面具,完全是因為他的夫人身子骨不好,他怕這老天報應不了他這命硬兇煞之人,所以就將那些陰損的事情都算在了丫頭身上,這才下定決心從今往后絕不親自下墓,行事手段也變得溫和許多。
其實二月紅年幼時有個愛好,他喜好野馬,尤其愛好那種越烈越野,極難馴服的馬,那是他最喜歡的。但是這事誰也不知道,因為這個愛好還沒等真正發展起來,他的那幾匹馬就被他父親給當著他的面捅死了。
他父親認為他這是玩物喪志,而且作為他們這行當的人,最忌諱有那所謂的愛好,他父親認為他只是單純的喜愛那幾匹野馬。那時的二月紅是懼怕父親的,應該說不只是那時,直到他父親死去的前一刻他也是畏懼他的。
所以當時年幼的二月紅順從的表現出父親以為的悲痛的樣子,恭順的聆聽父親的教誨,再也沒有表露過自己的那陰暗的喜好。他父親到死都不知道他的乖兒子那時根本不是為了那幾匹馬被處死而軟弱的哭泣,而是為了可悲的自己,沒有能力掌控自己的命運,連自己的想法也不能輕易表露。
而此刻的二月紅好似再次被激起那份馴服野性難馴的野馬的喜好,他有些病態地看著狼狽的流著口水的陳皮,蹲下身子一手抓住他后腦的頭發,讓他的臉被迫仰起,看著他眼神惱怒中帶著的恐懼,二月紅突然笑了,然后拿著那個手帕,擦著陳皮嘴角流出的涎液,溫和地問道:“陳皮你想好好的活著嗎?”
陳皮被二月紅那滿含壓迫的病態眼神看得渾身脊背發寒,他極力控制開始顫抖的身軀,但是卻沒有任何效果,他只能被迫點頭,嘴里發出模糊不清的聲音:“想......”
可二月紅像是不滿意他回答的速度,原本溫和的神情頓時變得陰狠,他狠狠地抽了陳皮一巴掌,待陳皮被抽倒在地后,二月紅再次抓起他的頭發,狠戾地問道:“想活著還是想變成人彘?”
陳皮看著突然變臉的二月紅,這次眼里只剩下恐懼,他不顧臉上和頭皮的疼痛,點頭的同時嘴里模糊不清的喊著:“活著......活著......”
二月紅像是被他恐懼的樣子取悅,陰狠的神情再次變得溫和,他松開陳皮的頭發,溫和的拍著陳皮被他抽腫的臉說道:“既然想活著,那就當我的徒弟吧,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的道理你是懂得吧?以后我說的話你要聽,我不讓你做的事情你不要做,明白了嗎?好徒兒?”二月紅說完,將手放在陳皮被卸掉的下巴上,又是一聲脆響,陳皮的下巴被他接上了。
陳皮此刻已經懵了,但是恐懼令他機械的僵硬地回答道:“明......明白......”
二月紅對此很是滿意,緩緩地將那個手帕一點一點地塞進陳皮的嘴里,與動作不符的溫潤面容上露出一抹和善的笑意:“陳皮從今日起你便是我二月紅的徒弟了,既然這手帕是你師娘送予你的,那我這做師父的也不好強奪,我想了想,我也應該送你一份禮物?!?br/>
可陳皮面對這樣的二月紅卻只覺得自己如墜寒窟般渾身發寒,然而他卻沒有一點反抗的能力,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二月紅對手底下的伙計下達令他毛骨悚然的命令。
二月紅瞥了眼立在一旁的伙計,溫聲吩咐道:“去將紅家的針法請出來,再到庫房中將那嵩時的徽墨研磨好?!?br/>
“是,二爺?!蹦腔镉嬵I了命令后就如蒙大赦般趕緊離開了此地。
而二月紅則是再次坐回椅子上,拿起那杯漸涼的茶抿了一口。
屋內頓時變得異常安靜,陳皮不知道眼前這個瘋子般可怖的男人到底要對他做些什么,他現在的命運完全被掌握在這么一個瘋子手上,陳皮有些不合時宜的想起那日所見的溫婉女子,他有些不可置信那般純善的女子居然會成為這種可怖的瘋子的妻子。
陳皮的思維被打斷了,因為那伙計很快就帶著二月紅所要用到的東西回來了。
陳皮看著二月紅在他眼前擺弄的東西,額間冷汗直流,那被裝在古木里面的金銀交錯的長針,最細的如同牛毛,而粗的則有竹簽那般粗,陳皮隨著二月紅手里的動作,眼眸止不住的顫抖。
只見二月紅將那不知是何種材料制作而成的透明細線穿過一根金銀交錯的長針,然后浸染上那被研磨好的徽墨,隨后伸出手就將陳皮胸口原本松散的衣物一下子震碎,徒留那桎梏他的繩索在他身上。
那伙計原本想上前按住陳皮,但卻被二月紅一個眼神斥退。
二月紅抬手用鋒銳的長針尖端將陳皮胸口處的紅色胎記刮出一道長長的血痕,他此刻目光似是悲憫般看著陳皮顫抖的眼眸,然而口里說出的話卻令陳皮渾身汗毛倒豎:“今日過后便是你的新生,從此往后你前塵往事盡皆消散,當然這些前提是你撐得過這一關,撐過去今日過后便是你的新生,撐不過去那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隨著最后一個字音落下,長針猛然刺入陳皮胸口的皮肉,尖銳的刺痛令陳皮不得不咬緊嘴里那單薄的手帕,隨著二月紅一針又一針接連不斷的落下,陳皮額間因為疼痛而冒出的如豆子大小的汗珠也一滴接著一滴的滾落,疼......好疼......鉆心刺骨的疼......不過是針而已怎么會這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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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皮現在完全想不起別的事情來,他腦海里早就被疼痛所充斥,嘴里的手帕早就被他的牙齒所咬爛,額間青筋顯露,他的眼睛緊緊跟隨著二月紅,可他的眼神卻有些渙散......隨著二月紅最后一針的落下,陳皮也不堪重負倒在地上暈死過去,而他的胸口上那紅色胎記赫然已經被一幅墨色的野馬桎梏圖所覆蓋。
那如同畫作般的野馬栩栩如生,隨著陳皮胸口處的微弱起伏,那野馬脖頸上的鬃毛也隨之浮動,就像是野馬正在迅猛奔跑,但是它眼神中那痛苦的神情卻生生的將那野性所破壞,原來這野馬的周身已然被鐵鏈所桎梏,它不是在自由奔跑,而是在痛苦恐懼中逃離,但是那找不到源頭的鐵鏈從四面八方而來將它死死禁錮。
這幅被透明細線所繪制而成的紋身就像是一幅墨畫一樣完全沒有一絲線痕,這透明細線名為通絲,它乃是取自百年人魚膠經過人骨內髓保存數十年才能制成,可謂是千金難求一寸長,然而今日這數米長度就這么被用在了陳皮的身上。
二月紅一雙狹長的鳳眼里滿是病態的瘋魔,他很滿意自己的作品,這是他賜予陳皮的新生,也是他賜予的枷鎖,今后無論發生什么,這陳皮處于何種身份,這副野馬桎梏圖都將永生永世的伴隨于他,即便是他將胸口的血肉盡皆挖除,露出累累白骨,他終會驚恐的發現,這幅畫早已印在了他的骨髓深處。
“將他帶下去好生修養,然后傳話出去我二月紅新收了個弟子......待過幾日我會帶這個劣徒親自去給張副官賠罪?!倍录t神情變得平緩,坐回椅子上吩咐道。
“是,二爺?!被镉嫷昧嗣睿s緊將已經暈死過去的陳皮架了起來,退了出去。
二月紅盯著地上留下的那片血痕,此刻的他仿佛完成了幼時未完成的遺憾般,低沉沉的笑了,他一邊用手指敲擊著桌面一邊咿咿呀呀地唱起那時學的花鼓戲:“本當乘風歸家轉,又恐現出仙體來......別后離情他未多講,酒不暢言語癲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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