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也不知道,這里曾經是全亞洲的金融中心,是全亞洲最繁華的
城市,沒有之一。人們只知道這里叫長春,沒有人知道這里曾經叫寬城子。
戰爭(俄日戰爭,奉吉爭端,中日戰爭,蘇聯參戰,解放戰爭),讓這個城市變得千瘡百孔,變得落后。
開辟初期,經濟沒有一點兒復蘇的跡象。困長春時留給人們心中的疤痕還清晰可見,小商販們無精打采地挑著或抱著筐在大街巷子中流竄,一會兒從這里進去,一會兒從那里鉆出來,而身上的東西卻絲毫不見減少。時間一久便懶得招喚,只是機械地往前邁著步子。
一些人干脆撂下挑子,靠在街邊的墻角,既要背風,又要向陽。斜眼看著零星的行人,猜想著誰是他的顧客,希望與失望如行人的腳步,匆匆,留在原地的還是腳邊的擔子。他們最希望看見的是從巷子深處,跑來一個或兩個小孩兒,只有他們才最有可能遞給自己一些碎票子,然后心滿意足地拿走屬于他們的東西。
“姐,去買吧!”玉君眼巴巴地看著玉華,她已經向窗外瞅了好一會兒了。
火辣辣的目光像是要生出小鉤兒,把心儀的東西勾過來。那些也只是一些發繩兒,或是小糖果之類的。
“今天就你看著弟弟了,要不我就不去,要不我就去,還有,明天上午也是你來看,然后才輪到我?!庇袢A挑釁似的看著妹妹,又瞥了一眼小床上的弟弟。他還睡得正香。
明知道這是不合理的分工,但她還是點點頭。誰讓她是姐姐,誰讓爸爸總是要把錢放到她那兒呢?誰讓自己總是抵不住誘惑呢?于是門栓一響,緊接著瘦小的身影向那厚墻角跑過去,再眨眼時,已是高舉著往回跑了。
糖果是那種又香又甜的,每次玉君都是先舍不得吃。聞著,觀賞著,等姐姐的快吃完了,才放到嘴里,滿意地吮咂著,不時地用眼溜著姐姐。玉華總是氣得冒煙,卻也無可奈何。
在這個突然貧窮的城市里,如果沒有像樣兒點的工作,活得是非常苦的。
這一家人的生活原本還是不錯,因為人才的緊缺,爸爸受邀在兒童醫院當大夫,媽媽是護士長。雖并不富足,卻也不缺吃少喝,只是沒有時間來照看孩子。玉華,玉君小時都是鄰居幫忙照看著的,等小兒子國良出生后,玉華,玉君也就稍大了點兒,卻惰性很強,要經常用一些糖果等小東西來哄,才能輪流地看著弟弟。
小孩子最盼的就是節日,雖然在窮人眼中是年節好過。但都是不想苦了孩子,每到過年多少扯點花布做件衣裳。孩子多的,那就只能給老大做了,其他的只能是眼氣,干著急,也只有他們才最代表“年”。沒有新衣服的裝飾,就一味地在街上傻叫著、跑著,末了,再抓起把雪,往天上扔著,看誰扔得高。有條件的可以提上個燈籠,小心地走,生怕摔壞了。等玩累了,就跑回家,吃上幾個屬于自己的餃子,胡亂地喝上些湯或是雜粥,就呼呼地睡過去,等再醒來,已是大年初一了。
街頭又是一如往常,勤快的小販又走上街兜生意,偶爾看見三輪車拉著比較闊氣的人吃力地走著,后面還跟著條狗。遠處傳來一陣陣鑼鼓的動靜,可能是一些地方在扭秧歌,也可能是一些稍有活力的廠子在排元宵節的舞獅。
老大哥進了東北之后,拿走了好多東西,只剩下些搬不動的墻。
在東北,人們可能是更偏愛過元宵節(俗稱過十五),因為過十五的月亮當空照的,人們不必打著燈籠走夜路。更何況有一些花燈掛在街兩邊的屋檐上,五顏六色、五花八門的煞是好看,而最熱鬧的還是舞獅子,耍龍燈。幾個人穿得花花綠綠的,多是青壯年,手中拿著彩球什么的,逗引著獅子或是龍。那鈴鐺似的眼睛撲棱棱的,每一個高難的動作都引來一片叫好聲,而演員們更加賣力,不斷地變幻著花樣兒,引得小孩子們使勁地往前擠,跟著隊伍跑,有時竟然迷路了,害得大人們四處好頓找。要是往常會打屁股一直到哭,而這一天就沒事兒了,誰也不想把這個喜慶勁給打破了。
好日子總是過得快一些,每天都吃白面的日子畢竟不多,而一轉眼就到了十五。新衣服穿了半個月也臟了起來,尤其是袖口,早已讓鼻涕磨得锃亮了。
遠處的鑼聲一陣緊似一陣,近了,更近了,玉華和玉君跑進跑出的,伸長了脖子往巷子口望,再回到屋里,從窄窗子望。不一會兒,屋子里的熱氣便放沒了,和外面一樣的冷,好在一個小爐子支在地中央,要是關上一會兒門,還會暖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