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恒心中不無失望,怒氣漸漸消了,才對徐明薇說道,“這菜也不吃了。你若是餓,先墊碗湯。我讓小六子去宏慶樓定個盒子來,今天咱們就吃外頭館子的?!?br/>
徐明薇淡聲道,“也好,原也在頭疼你這忽然回來,沒個好菜備著,既是要叫了館子的,讓小六子再買兩斤杏花糕來,有些日子沒吃了,連著什么味兒都快忘了。”
見傅恒面上又是一緊,徐明薇心里嘆道,吃了幾天的冷菜,也總算是叫他碰上了。這后宅的軟釘子,實在是叫人又受了委屈,又叫不得委屈。不提罷,那便等著繼續吃冷飯;提罷,頂多罰廚房的幾個月錢,王氏自然能推脫得一干二凈,往后照樣送了冷飯來,再說,卻是她矯情氣量小,做勁兒了折騰,落不了好名聲,娘家也沒有為著一碗飯尋上門來的道理。
但要叫她生受著?徐明薇瞇了眼,看著傅恒召了小六子進門,撒銀錢讓他出門采買,心里便是一聲冷哼,你要折騰了我,我便折騰你兒子,看誰折騰得過誰罷!
傅恒打發走小六子,回頭問道,“廚房這樣送了幾天了?”
徐明薇搖頭,笑道,“其實真沒幾回,你自己掰著手指算算,攏共也沒幾天不在家的,能叫人慢待到哪里去了?飯菜冷了,拿回來熱一熱便是,左右也是吃得的?!?br/>
傅恒見她不肯說,心中越發覺得徐明薇識大體,他娘王氏這樣做法上不得臺面,拎起那食盒便要往外走。
徐明薇在后頭急道,“這又是要往哪里去?”
傅恒回頭看她,攔道,“你身子還沒爽利,別起了。我去去便來?!?br/>
徐明薇連忙叫了莒南,囑咐道,“你跟著爺去,要是真鬧起來了,在邊上勸著些?!?br/>
莒南聽了吩咐跟了出門。卻見男主子走得急,正闊步朝了廚房的方向走,連忙緊走幾步跟上。
不一時便到了地方。莒南還沒個準備,傅恒便直闖了進去,掀了案上擺著的食盒,里頭幾盤子菜做得清清爽爽的,全冒著熱氣。劈頭就問邊上的丫頭,“這個是哪個屋里用的?”
那丫頭被他喝住,嚇得白了臉,吱唔道,“回大少爺,是二房太太屋里的,一會兒就來人拿的?!?br/>
傅恒便是一聲冷哼,將手里的食盒往桌上一扔,頓時里頭的菜汁油水潑了一地,唬得整個廚房瞬間靜可聞針。
“是哪個奴才做的好菜?這可是份例上該上的?我還道怎地送來一絲熱氣都沒,卻原來是好的全緊著了別人送去了!慣大的奴才,看人下菜碟看到爺的頭上來,今天你們不推個人出來,全別想著好了!”傅恒也不讓人收拾了,手指了桌上的兩個食盒,冷聲說道,“這一個兩個的,人來了也是拿不走,爺餓了肚子,旁人也別想飽了飯!”
傅家人都是知道他脾氣的,連老爺子都降不住的小魔王,雖是好些日子沒發作過了,如今動起真格的來,沒一個不怕的。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的,哪里敢上前來勸,更沒敢認的。
傅恒冷笑一聲,“這會子的,你們倒是不敢說了?有膽子這樣消遣了爺,卻也要叫你們嘗嘗爺的脾氣。許是有些日子沒翻騰了,有些人都忘了爺的名號是怎么來的了!”
說罷,竟是抽了腰間的烏蛇鞭,第一下便抽飛了案上擺的兩個食盒,聽得一陣碗盤碎裂之聲,合著丫頭婆子們的驚叫,傅恒嘴角反露出個笑來,大嘆一聲,“痛快!”
鞭子就跟長了眼一般,躲了人將屋里的鍋碗瓢盆都砸了個稀巴爛,連著生肉菜蔬等一應抽了個爛碎。嚇得眾人全抱頭逃竄了出去,便有機靈的往主院逃去搬救兵。一時只聽見廚房里頭噼里啪啦作響,二房三房前來拿晚飯的也都縮頭躲到了拱門后頭,深怕自己被里頭那個混世魔王給瞧見了,引火燒了身可就不妙了。
莒南雖是得了徐明薇吩咐的,但看傅恒如餓狼一般越發兇狠的眼神,再一想男主子也是為著替女主子出氣,更不想上前阻了,只同旁人一樣,站在外頭看個熱鬧便好。
王氏那頭得了消息,來得倒快,見了傅恒便是一聲怒喝,“孽子!還不快快住了手,誰教的你這樣拿東西置氣?讀的這么些年書,卻都是讀到狗肚子里去了?!”
傅恒這才收了鞭子,冷笑道,“奴才托大,敢只送了冷菜冷飯來,往旁人處卻是盡好的,兒子這是在替您教訓教訓這些個不知大小的,再有下次,兒子還要掀了瓦,我屋里吃不上熱菜,別屋的也別想有口熱湯!”
王氏心里暗暗叫苦,怎地今天偏碰上了這個小煞星回家來!自己女兒動的那點手腳,自然是瞞不過她的。但想著女兒在家沒幾個月也就要出門了,又是禁了足吃苦的,能叫她心里平氣些,她也就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放過了。畢竟也就是幾口冷飯菜,也不是真的虐待了徐明薇,這點委屈都吃不得,也不是做人媳婦的料了。想當初傅老太太那樣出了名難伺候的,她還不是照樣苦熬了出頭。
王氏氣苦道,“我的兒,下人蠢鈍,一時沒有料理到也是有的。何苦做了這打殺之狀,反惹人笑話?有什么不順心意的,回頭與娘說了也是不遲。如今倒好,好好一個廚房也教你全砸了,誤了你伯伯嬸嬸屋里的,又叫長輩們如何看你?”
傅恒不做聲,颯颯幾下收卷了鞭子,又冷眼瞧了大廚房的婆子們,平聲說道,“今日看在我娘的面上,暫且饒了這回。但有下次,誰來也沒用,等著吃鞭子罷!”
眾人教他目光掃過,均往后縮了縮,生怕一個不著,這霸王就甩了鞭子過來。
王氏見狀,只好嘆氣道,“罷了,你與娘先回了院子。杵在這兒跟個閻羅似的,婆子們也沒法收拾。”
傅恒這才跟著王氏離去。等人都走散了,嚴婆子才撫著胸口長嘆了一聲,劫后余生般說道,“我滴個乖乖,差點嚇掉奴半條命!今兒是哪個天殺的門房,大少爺家來了也不通報一聲!要是有個信兒,也不至于惹下這場禍事來!”
王婆子看她一眼,冷笑道,“要不是您眼饞那十兩銀子的賞錢,奴們也不至于。今兒是老姐妹們仗義,沒將您老給供出來了。再有下回,奴們膽兒小,卻是不敢再相瞞,老姐姐自己心里頭合計合計,這虧陰德的銀子還是少賺一兩是一兩。也是那大少奶奶仁慈,不與您計較。您也不掰著指頭算算,大小姐在家里還有多少日子,大少奶奶又有多少日子?別看著狗尾巴花不是花,以后的事,誰能說得準?”
一席話說得嚴婆子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險些要氣歪了嘴。偏偏身邊沒一個替她說話的,全拿眼看了好戲,就等著看她笑話哩。
也怪嚴婆子不會做人。拿了銀子,卻不曾分了眾人一杯羹,全自己偷偷占了。雖說大伙兒都沒親眼瞧見冉菊院那邊使了銀子收買嚴婆子,但她男人喝醉酒說的胡話也叫人傳了個遍。不單單是之前在外頭欠的六兩賭帳一夜之間都還清了,連著嚴婆子頭上新添的鎏金釵子都是大小姐特意賞了的。
這后宅里頭,沒個好處,誰敢明目張膽地在主子頭上使壞?嚴婆子這天天守了消息,一趁著大少爺不在家,就故意放涼了飯菜才肯讓大少奶奶屋子里的給領了去。這上下兩處一合計,是誰故意要為難了大少奶奶,大伙兒是心知肚明。又是眼紅嚴婆子得了這筆歪財,又是懼怕傅寧慧背后的王氏,才沒人敢吱聲說了閑話。
眾人多少也是抱了看熱鬧的心思,但看這新來的奶奶如何招架,更有心思陰暗的恨不得嚴婆子能在這事上狠狠栽個跟頭。卻不想沒招來徐明薇,招來了傅恒。那短短半炷香不到的時間,眾人簡直是肝膽俱裂,要再有一回,只怕都不能好了。
因此這會兒嚴婆子遭了王婆子的奚落,眾人也只是冷笑著看了,并無人上次助了嚴婆子。
莒南躲在一旁聽全了首尾,心里暗恨,原來都是這老不死的搞的鬼,但看她怎么收拾了她!
卻說傅恒跟著王氏回了主院,王氏見他仍是冷著臉,氣便不往一處來,隨手捏了個杯子便往他身上砸來。
傅恒估摸著被砸了也沒什么緊要的,就站住了沒躲,教那杯茶潑濕了一大片,衣擺上還沾著幾片泡得舒卷了的茶葉,顯得十分狼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