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抄手游廊穿過三進院落,繞過一道雕花月洞門,順著西墻植了一溜西府海棠,這時節早已海棠花謝,只余下濃陰翠翠,九曲回廊下綠水蜿蜒,蓮葉片片如碧玉般鋪滿半池綠水,月影下的睡蓮像是真的沉沉入睡了一般,緋紅淺粉的沉溺在清波中,月影微瀾花影生香。
夏夜里月色正好,四下昏黃而寂靜,霖王府里規矩大,下了鑰掌了燈,繞你是得臉的婢女,還是得寵的小妾,都只能安分的待在自己院中,不得隨意走動。
回廊的盡頭掩映在海棠樹蔭的深處,走下數階淺雕雙福紋漢白玉石階,眼前豁然開朗,霖王府中的議事廳廳堂極大,低垂著暗黃色湘妃竹簾,十二面軒窗半開,廳內四白落地無一絲裝飾之物,只擺了一桌一椅。王府中人多事雜,霖王又心思重脾氣大,故而這廳中的一應擺設,皆是三五日便要換上一回。
議事廳門外兩側,每隔十步便立著個身著灰袍的小廝,低眉順目,如一個個木頭樁子一般,被似水流瀉的月華輕籠,靜靜立著一動不動。他們皆小心謹慎,雖離著議事廳不過數步之遙,但誰也不敢放肆的偷瞄一眼廳中之人,況且即便偷瞄,也瞄不出甚么來,這些在議事廳內外伺候的小廝,除了一雙眼睛能看,手腳能動之外,耳朵聽不到半點聲音,口中說不出一字半句。
聽得哐哐啷啷幾聲巨響,廳前的條案應聲翻倒在地,這張條案是五日前新換的,整塊的金絲楠,雕以繁復婀娜的海棠花枝,這花樣是霖王素日里最喜歡的,原本想著憑這滿案子的雕花海棠,這條案能多用些時日,誰曾想也只在他的暴怒下存活了五日,便散了架。
伴隨著條案的倒地,案上的花瓶杯盞,筆洗硯臺皆噼里啪啦掉了一地,各色白的、青的、花的瓷片凌亂四散,沉重的端硯竟硬生生將青磚地砸出一個坑來。
霖王氣的額角青筋直跳,雙眸中的怒火沖天,幾乎燃起滔天烈焰:“廢物,一群廢物,竟然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黃宣都拿不下?!彼厥姿浪蓝⒆∏煨郏慷暎骸澳阏f,你說,究竟是怎么回事?!?br/>
曲天雄的雙手拳在袖中,暗暗握了握,霖王這副暴跳如雷的模樣,自己早已見怪不怪,但還是沉了沉心思,小心翼翼的開口:“回主子的話,原本,原本此次是萬無一失的,可是半途有人相助黃宣,才會失了手?!?br/>
霖王摩挲著下頜,微微迷了雙眸:“黃宣是地方官,素來又朝中無人,好端端的怎么會有人去相助于他?!彼溉晦D身,直直望住曲天雄,陰厲的眸光像毒蛇吐著信子:“你說,是誰如此之閑,千里迢迢的去管本王的閑事?!?br/>
“是,”曲天雄稍稍遲疑,他被那雙眼看的心生恐懼,脊背一緊便是滾滾冷汗盡頭薄衫,他對霖王是天然的恐懼,而對那個管閑事的人是后知后覺的懼怕,不禁垂首:“是蘇總管?!?br/>
溫熱的夜風掠過珊瑚燈座,淺淡的紅色晦暗不明,昏黃的燭火猛然晃動,墻上的暗影亦是狠狠抖了一下。
“是他,他不是一蹶不振了么,離開青州兩年了,怎會還有心思管本王的閑事。不過,”霖王狹長鳳眼一挑,眸光冷淡寒氣凜然,疑道:“此番是你親自出手,又帶了那許多死士,蘇總管即便再厲害,也會顧此失彼,你又怎會失手,叫黃宣逃出生天。”
“是,是屬下大意了,沒有料到蘇總管的背后竟還有道法高手相助,屬下帶去的死士,盡數被那神秘高手絞殺了?!鼻煨鄞故?,自己究竟有幾分本事,想來霖王是清楚的,自己的確是大意了,失手失的絕不委屈,他兩年未曾與蘇總管交過手了,此番相遇才驚覺此人的道法竟然精進如斯,已然是道君之身,離仙君也不過一步之遙了,從前自己雖非他的敵手,但尚且有自保之力,而如今自保尚且艱難,又何談行事呢。
轉過幾個念頭,曲天雄生怕自己心虛惶恐之下,會說錯甚么話惹得霖王大怒,便只好噤口不言,廳中無一絲人語傳出,如同死一般的沉寂,唯有更漏之聲悠長,他的后脊陣陣發緊,冷汗浸透了薄衫。
霖王不置可否的冷嗤了一聲:“大意,你的大意來的可真是時候?!?br/>
聽得此話,曲天雄心知霖王對自己起了疑心,他是個聰明人,明白任何的掩飾與虛言,在霖王面前都是自尋死路,他著急自剖心扉:“主子明鑒,主子容秉,此番屬下與蘇總管交上了手,才發覺他這兩年并非如探子報來的那般,頹廢酗酒不堪一擊,道法反倒是比兩年前更深厚精進了,他已然是道君之身了,便是離仙君也不過一步之遙,屬下不敵他,是屬下無能,請主子責罰。”
“是么,本王一直很奇怪,兩年前東閩國一戰究竟出了甚么事,令小妹修為盡失,令他也一蹶不振呢?!绷赝跆Я颂а酆焹?,手輕輕落到曲天雄肩頭,輕輕一拍,察覺到他狠狠一抖,才冷笑道:“天雄啊,兩年前的事是你一手謀劃的,當時情形如何,你最清楚,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