緩過了勁兒,落葵起身,卻在京墨屋外駐足不前,隔窗相望,她正好望見曲蓮呆坐在京墨床前,她竟不眠不休的在這里守了他半夜。那一雙杏眸浸滿水霧,哀傷的眸光如同藤蔓,緊緊繞在昏睡不醒的京墨臉上,那別樣的眸光令落葵心里打了個突,有些異樣的情緒攀過心頭,卻又說不出哪里不對。
曲蓮聽得門簾輕響,飛快的回首瞧了落葵一眼,卻又飛快的轉過頭去,再度定睛望住京墨,像是一錯眼,便會瞧不見了。
落葵雙手捧住一只白瓷湘妃竹編西施杯,坐在了京墨床沿兒,透過茶水氤氳的霧氣,深深打量一眼臉色蒼白的曲蓮。
彼時的她像是失了魂魄,一動不動的在床前坐著,眸子轉動,一會兒望向落葵,一會看著丁香,最后沉沉望住京墨,眸光似水有說不盡的疑惑。
落葵望了她良久,長嘆如秋風微涼:“想問甚么便問罷。”
聽得落葵驀然出聲,曲蓮驚得神魂歸位,但她不知從何問起,更不知該問些甚么,唇邊微微顫了顫,囁嚅著輕聲道:“落葵,你與京墨,你們,你們究竟是何人?!?br/>
“京墨沒有告訴你么?!甭淇麥\笑著望住她。
此言一出,竟牽動了曲蓮的哀傷,這些日子來她連遭重創,先是以為與落葵是知心人,誰料落葵除了名字是真的,旁的都是假的,后來以為與京墨是知心人,誰料他竟也欺瞞自己,她默默搖頭,眸光閃動,終于無聲的淌下淚來。
落葵笑意微涼,被霧氣籠著愈發凄清,像是要將手中滾燙的茶水浸個冰涼,連聲音也涼意透骨:“先父乃關內侯水天無,先母乃長樂長公主。而京墨的父親乃散伯京松節,母親乃榕郡王之女淑華縣主?!?br/>
曲蓮緩緩起身,瞪大了一雙好看的眸子,神情驚恐萬分,像是被夜風驚起的宿鳥:“你們,你們是皇親,你便是,便是逾制冊封的那位衛國郡主。”
落葵牽了牽嘴角勉強一笑,驀然提起的郡主二字,令她的心頓生凄涼,她有多久未曾聽到這個稱呼了,又有多久未曾光明正大的見過宮里之人了,曾經的那個衛國郡主恍若隔世,她不禁口舌發苦,抿了口茶算是回甘:“甚么郡主,不過是父母雙亡,太后憐惜罷了?!?br/>
見落葵坦誠相告,曲蓮的疑心漸消,可環顧四圍,心中卻又頓生疑竇,諸國中皇親國戚與平民百姓之間的溝壑極深,連居住之地都涇渭分明,云楚國也莫若如此,即便是曲家富庶至此,宅子也只能建在內城,入不得皇城半步,而落葵竟然會住在此處,顯然于情理不合,她深深蹙眉:“那你,那你為甚么不住在皇城里的侯府,卻要住在外城這么個破落地兒?!?br/>
落葵定定望住曲蓮,數年坎坷,早練就了話說一分藏九分的本事,她抿了口茶,唇齒間的清苦直苦到了心間:“我是皇親不假,可我自幼喪母,父親又得罪了人早早便不在了,我無根無基,又仇家甚多,皇親的身份只會給我招災,為了自保我才搬離了侯府,搬來了外城?!?br/>
曲蓮與落葵已認識了近三年,那種一見如故的情誼,令她以為她們是知己至交,卻未曾料到她竟隱瞞了如此大的驚天秘密,她開始疑心自己是不是真的認識過眼前的姑娘。她臉色益發難看,能聽到自己的聲音發顫:“那我,那我大哥知不知道你的來歷?!?br/>
“知道?!甭淇故?,青碧的茶水中漾出她冷清低沉的眉眼,她的身份曲元參一清二楚,只瞞了曲蓮一人而已。
良久,聽得曲蓮喃喃自語:“難怪,難怪大哥得知我與你結識后,是那樣的擔憂,幾次三番的勸我不許與你來往,起初我還怨他嫌貧愛富,原來,原來并非如此,原來大哥才是真心為我好?!?br/>
“曲蓮,事關許多人的性命,我不得不隱瞞,瞞了你如此久,是我對不住你。”曲蓮的神情流轉,心思微動,皆一絲不拉的看在落葵眸中,她用力握住曲蓮的手,她的指尖冰涼,像數九寒天的大雪,直涼到她心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