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深秋時節,盛德軒門前就排起長隊,都是沖著這里熱鍋子而來,此處的熱鍋子與別處的不同,此處的熱鍋子以鮮骨熬湯,又加了各色滋補藥材,聞著香氣盈人,而吃著更有滋補養氣之效,更有人說多食有延年益壽之效。
這世間之人萬千,各有各的執念,但皆不約而同的對一件事有著相同的執念,那便是活的長一些,久一些,最好活的過家里養的那一缸烏龜。故而乍聞吃了盛德軒的熱鍋子可以活的長久些,也不管是真是假有用沒用,皆趨之若鶩,天天吃頓頓吃也便罷了,更有甚者拿湯汁當水喝,有沒有延年益壽尚未可知,反倒是往五谷輪回之所跑的勤了些。
深秋時節盛德軒熱鬧搶手,即便是一樓廳堂里的位子,也是重金難求的,更莫說在二樓憑欄的雅間兒里,折一脈染霜紅葉插瓶,再熱騰騰的吃一鍋熱鍋子,人間仙境也不過如此,那更是打破了頭都擠不進去。
這一日,原本是要排到半月后才有的二樓雅間兒,憑著無雙公子的名頭,硬是將原本定好雅間的食客給請到了一樓,一抹溫暖陽光斜進二樓雅間兒,曬的人懶洋洋的有些瞌睡,石桌上一鍋熱鍋子咕嘟嘟冒著熱氣,湯水乳白肉色鮮美,令人不覺胃口大開。
云良姜剛挑了一筷子菜,正打算往嘴里送,抬眼卻正好瞧見曲元參失魂落魄的模樣,忙捅了捅身側的蘇子,努努嘴:“蘇子,蘇子,你瞧瞧,知道失心瘋甚么樣兒了么?!?br/>
這頓熱鍋子,蘇子占了頭份功勞,自然吃的最為舒適愜意。他大咧咧的往欄桿處一靠,打了個響嗝,拿巾子擦了擦唇角的油漬,眼角漾開笑意,如春日里綻開的艷麗桃花:“他若是不得了失心瘋,這熱鍋子怎么會便宜了你我?!?br/>
脈脈楓葉供在瓶中,秋光流轉之下,紅艷艷的似一抹燃燒的火苗,溫暖的秋陽照在上頭,楓葉仿若沁出血來,艷色照眼。
而曲元參卻始終木木的一動不動,對這些打趣奚落并沒有甚么反應,他神思恍惚,不知在想些甚么,也不知該說些甚么。
蘇子暗自嘆了口氣,望著云良姜,繃著笑意又道:“良姜,你的身子可好全了。”
這話簡直是在云良姜的傷口上狠狠插了把刀,再撒了把鹽,他頓覺臉上無光,惱羞成怒的扔了根筷子過來,正中蘇子的光潔的腦門,聽得蘇子悶哼一聲,他這才笑的直拍大腿:“該,叫你配哪種見不得人的藥,害我丟盡了人?!?br/>
蘇子揉了揉額前的紅印子,頭也不抬的大快朵頤,恨不能將腦袋扎進熱鍋子里吃個痛快,且吃且笑:“知足罷你,我家那杜桂,一向是個心狠手毒的冷面人,若非落葵攔著,只下了雙份兒的藥,你就不是在青州城丟人了,只怕早就把臉丟光在九州全境了?!?br/>
涼風掠過臉龐,像是被人生生打了個冷薄的耳光,又響又脆,打得云良姜眼冒金星頭發暈,杜桂的口齒他是領教過的,雖說面冷話少,有問才有答,沒有問絕不輕易開口,只是一旦開口,便是懟天懟地懟人懟鬼,不將你懟的三日吃不下飯絕對是砸了招牌,連擠兌起自家主子都毫不嘴軟。云良姜抹了抹一腦門子冷汗,訕訕道:“你們一家子都是奇才,我可惹不起?!?br/>
微風送來一縷半縷的菜香,勾的曲元參回過神來,他的心也如那脈楓葉般在滴血,搓了搓手訥訥開口:“嗯,那件事兒,你們倆當真沒甚么法子么?!?br/>
聽得此話,蘇子黯然神傷,這世上原本便沒有無解之事,有些事使了銀子可解,有些事動些心眼兒便可解,而有些事非得填進人命才可解,他舀了一勺子肉遞過去,有心寬慰曲元參一句,可說出的話卻不由自主的成了錐心之痛:“有沒有法子是一回事,你有沒有命去做又是另一回事,你若總是如此水米不進一口,他日餓死了,我們倆再有法子也幫不了你?!?br/>
曲元參點點頭,勉強吞了口菜,神情如同嚼蠟:“我實在是,一想到菘藍要去那見不得人的地方,就實在是吃不下睡不著?!?br/>
人生苦短,在心中來過一陣子的那個人,只怕曲元參要用一輩子來懷念了。蘇子垂首,默默無語的啜了口湯,湯水入口,苦澀如黃連,用一生來懷念的又何止曲元參一人,還有蘇子自己。
樓下一陣喧囂,遠遠的有馬車駛近,車上挑出一桿明黃色的旗簾,上書個極大的“許”字,這桿明黃旗簾昭示著皇室選定了許府的姑娘為陛下后妃,這是車駕便是送姑娘進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