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廂蘇子靠在門邊兒上看了半響,他表現出了極好的涵養,竟沒有沖出來揪著京墨暴打一頓,只抱臂冷笑:“空青的三哥在青州城失蹤了,下落不明,我與他在外頭尋了半夜,晨起才回來,落葵打瞌睡大意了,頭發被炭火燎了,燒了半截,那滿頭的水是我潑的?!?br/>
京墨聞言啞然,不知該如何應對。
蘇子昂首闊步,逼到落葵與京墨面前,依次冷冷的掃過二人的臉龐,冷然道:“你二人將來是要成婚的,如今卻你不信他,他不信你,我看這婚事還是盡早作罷,免得害人害己。”
落葵仍舊不語,任涼風挽過長發,她望著京墨,有個絕望的聲音不住的在心間吶喊,幾乎沖破喉嚨喊出了聲,你若罷休,我便罷休,一線利光劃過靈臺,她狠狠打了個激靈,將這聲吶喊死死悶在心口,不,她不可以說,甚么都不可以說,她不可以做那個背信棄義之人,不可以背棄父親與京家的誓約。
“蘇子,你,”京墨從未想過要退婚,只是存心借題發揮,他知落葵最愛惜臉面,這樣口不擇言,只為了令她因難堪而離空青遠一點兒,再遠一點,聽得蘇子此言,他一時間慌了神兒,情急之下,指著空青嚷道:“阿葵,你當真為了這么一個來歷不明之人,甘愿擔皇家薄情寡信的罵名而退婚么?!?br/>
落葵忽而心間疼痛,在蘇子的諄諄教誨下,她于情之一字上開竅甚早,知曉此番的心疼如斯是因何而起,自己在無知無覺中早已對京墨留了心生了情,才會因他的不信而生悲,因這悲而心痛,他的這一句話這樣重,或能毀滅一段剛剛萌生的情愫。
京墨瞧著落葵迎著晨曦轉身回房,掀開厚重的吉祥如意雙花棉門簾,重重甩在門框上,啪的一聲沉甸甸的打在他的心上,落葵的背影單薄瘦弱,他心中又疼又酸又有些慌亂,猜不出她要作甚么。
屋內傳來開鎖開匣子的聲音,落葵極快的出來,雙眸一動不動,并未瞧京墨一眼,只遞給他一封明黃折子,上書一個極端正的“啟”字,言語中半是譏笑半是憤恨:“你自己瞧罷?!?br/>
京墨狐疑的打開折子,只見行文端正流暢,那落葵親筆所書,上書臣女水落葵跪啟,茲有先父關內侯水天無與散伯京松節訂立之兒女婚約,等等之語,言辭之懇切令人心生不忍。他一字一句的看下來,最后竟喜極而泣:“你,你,太后竟應允了,是真的么,阿葵,這是真的么?!?br/>
蘇子拿眼斜斜掃過遠處的朦朧樹影,掃過近處悲痛欲泣的曲蓮,最后眸光微寒的瞧著京墨,一連聲兒的冷嗤:“這個月,落葵連著上了三道啟本,太后皆未置可否,你手上拿的那一道,是落葵三日前上的,昨日太后才應允了,將婚期定在了明年三月里。我早說這丫頭是瞎了眼,才會連上四道啟本請旨賜婚,如今看你這般模樣,這丫頭不止瞎了眼,還蒙了心?!?br/>
京墨急白了臉,一把扯住落葵的衣袖,扯著嗓子大聲分辨:“阿葵,阿葵,我不是,我,我,我只是,我只是害怕了,阿葵,阿葵,我知道錯了,不該疑心你,阿葵,你,你,你真的惱了我么。”
落葵瞟了他一眼,仍舊凝眸不語,只覺齒冷心寒,惡狠狠的一把甩開他的手,將他的聲音遠遠丟到薄寒秋風中,徑直去了北屋。
那屋里沒日沒夜燃著安息香,四下里薄霧裊裊,香味醇厚,安靜的不似喧鬧人間。
落葵輕輕握住姑娘的手,俯下身來,耳朵湊到她的唇邊,越聽眉心蹙的越緊,沖著蘇子連連招手:“蘇子,你快過來,過來聽聽她在說什么,我著實聽不清楚?!?br/>
蘇子也忙著湊了過來,屏住呼吸聽了半響,才搖頭道:“我聽著,像是靛藍二字?!彼麤_著后面招了招手:“青公子,你也來聽聽?!?br/>
空青疾步上前,亦湊到姑娘唇邊,只見他眸光閃動,眸底逸出一縷微芒,悄無聲息的沒入姑娘心口,耳廓微動聽了良久,才搖頭道:“旁的聽不出來是甚么,但靛藍二字聽的清楚?!?br/>
“靛和藍,靛和藍,靛藍,靛藍?!甭淇X中劃過無數個自己熟悉的人名地名,有這么一兩個與這兩個字相似的,卻與這么個渾身是傷的姑娘扯不上關系,手指下意識的在床榻上來回寫著這兩個字,陡然揚眸驚疑道:“蘇子,霖王府上的管家叫靛藍?!?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