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靄沉沉中,天一殿里燃了手臂粗細的明燭,在青磚地上投下數之不盡的影兒,可四圍仍晦暗陰沉的可怕,并非因明燭不夠亮堂,而是因人心太過陰沉。
宗主江芒硝狠狠踢翻了個萬年玄玉的繡墩兒,回首瞪著雙眸破口大罵,絲毫沒有一派之主的大家風范:“那個逆子,不孝子,敗家子,他有種一輩子別回來,有種死在外頭,老子,呸,誰是他老子,本座,本座有的是兒子,不稀罕他這一個?!?br/>
暗處走出個身披輕紗的紅衣女子,眉眼如畫十分貌美,笑容像是浸在蜜里,甜到人的心窩深處去了,這般寒冷的冬天,她卻只裹了一身薄如蟬翼的紅紗,隱約露出白的發亮的膚色,著實是一副好身體,否則早就凍得噴嚏連連,臥床不起了。
她伸出白膩如玉的手,輕輕拍了拍江芒硝的手,聲音溫潤如春風,輕輕柔柔的撲面而至:“好了,二郎莫要如此生氣了,氣壞了身子,奴家可只有哭的份了,少主貪玩,出去玩幾日許久回來了?!?br/>
江芒硝反手握住女子的手,眸光在她牡丹花一般嬌艷的臉上打了個轉兒,臉色稍霽,輕輕嘆氣:“哎,這孩子,你就慣著他罷,他哪里是出去玩幾日,他分明是溜了,跑了,這都一個多月了,早就跑的沒影兒了,三日后就是升仙大會了,給他挑媳婦兒,正主不露面兒,紅粉,你說,這不是明擺著讓咱們天一宗丟人現眼么?!?br/>
紅粉是個好名字,人如其名,又嬌艷又軟糯,是個實打實的溺人無形的溫柔鄉,她抿唇輕輕柔柔的一笑:“二郎想多了,即便是少主不露面兒,也沒有人敢對咱們天一宗指指點點的,再說了,咱們偌大一個宗門的少主,哪里是誰想見就能見的,擺擺架子總是理所應當的,奴家看沒人敢說三道四。”
江芒硝攔住紅粉的肩頭,將她擁在懷中,撫著她的如云烏發,繡著發間如三月草長般的疏落清香,幽幽長嘆:“這孩子,你對他這般好,這般心疼他,自從他與程家那丫頭的婚事沒了后,看他整日郁郁寡歡,你為了開解他,這般為他張羅婚事,他不思回報也就罷了,竟還不識好人心,此番他回來后,我定要好好罰他,對,就罰他去跪思過崖,跪,就跪他半個月?!?br/>
紅粉眸光流轉,仰起頭,魅惑的對上江芒硝的雙眸,掩口輕輕一笑:“二郎心疼少主,奴家怎么會不知道,二郎的兒子,就是奴家的兒子,奴家也心疼,少主回來后,二郎好好安撫一番就罷
了,甚么罰不罰的,平白傷了父子情份,奴家這些心思,二郎記在心里就是了,奴家就算沒白費心了?!?br/>
江芒硝拍了拍紅粉骨肉均勻的脊背,正欲開口說些甚么,側目瞧見殿門口有個人探頭探腦,他輕輕松開紅粉,怒斥了一句:“崖香,鬼鬼祟祟的作甚么,滾出來說,是不是有那個逆子的消息了。”
崖香低著頭,從暗影中走出來,頓覺自己來的非常不是時候,覺著自己少不得要挨一頓臭罵了,委委屈屈的施了一禮,諾諾道:“回宗主的話,弟子剛剛得了信兒,少主,少主已經離開北谷國了,往云楚國的方向去了?!?br/>
江芒硝登時勃然大怒,啪的一聲,往崖香腳邊摔了個瑪瑙腳杯,罵道:“他,他去云楚國作甚么?!?br/>
崖香狠狠抖了一下身子,膽戰心驚道:“少主,少主聽聞蘇凌泉曾在云楚國現過身?!?br/>
一語未竟,江芒硝就甩了崖香一個耳光,斥道:“你們平日里是如何看著少主的,他都走了半個月了,你們才發覺,你們都是瞎子,聾子么。”他眸光微暗,愁緒漸深,呢喃低語:“傻小子,都過去三年了,你還找他作甚么,找到了又如何,死了的活不過來了,活著的你也沒本事打死他,何必啊。”
崖香亦是低嘆,可不是么,打又打不過,跑也未必跑的了,找了去是自取其辱,這少主,可真是吃飽了撐的。
靜謐了片刻,紅粉輕輕走過來,撫了撫江芒硝的脊背,他登時回過神來,揮了揮手,頹然道:“退下罷,三日后的升仙大會,少主身體不適,不宜現身,你去安排罷?!?br/>
崖香驀地松了口氣,只是挨了一巴掌,甚好甚好,他小心翼翼的一邊拭汗一邊后退,心中連聲默默念叨,少主啊少主,我只能幫你到這了,剩下的,你就自求多福罷,你這個后娘,可真不是省油的燈,少主啊少主,攤上這么個后娘,你真是有福之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