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葉寧語沒有理會太子,繼續念道。“有軍士向太子揭發,主將葉永長通敵叛國。太子命人從葉將軍營帳搜出書信一封,對比字跡,與葉將軍相似。太子當即下令,捉拿葉永長,就地斬殺?!?br/>
“葉永長率十余人回營,高呼‘所有軍士隨本帥出征,營救顧將軍’。彼時,葉將軍右臂已斷,左眼插著箭羽,血流不止。太子命人拿下葉將軍,揮刀砍下頭顱。是夜,梁國細作混入營中,在顧將軍營帳一劍刺穿將軍之喉。我軍將士發現,將細作拿下。細作死前交代,葉將軍營帳那封通敵書信并非本人所書,而是細作所為,意欲嫁禍將軍,離虞國君臣之心?!?br/>
不知念了多久,朝堂之上一片寂靜,落針可聞?!凹俚模际羌俚?,你……你竟敢陷害孤!”
聽著自己親手所為的一樁樁一件件被葉寧語聲聲道來,仿佛那些事就發生在昨天。太子早已嚇得面無人色,忘記去想那本早已被他銷毀的行軍記錄是怎么到了葉寧語手上的。葉寧語讀完所有內容,這才將行軍記錄合上,看向太子,面容冷清,眸子中帶著不可言說的霸氣。有那么一瞬間,太子被這股氣勢所震懾?!凹俚??那么請問太子殿下,什么才是真的?是殿下從邊境帶回的那本行軍記錄嗎?”
太子強壯鎮定,“那是自然,行軍記錄可以偽造。”
葉寧語輕笑反問,“原來在太子眼里,行軍記錄這樣重要的東西,可以偽造?”
太子一噎,自知說錯了話?!肮率钦f,你這本是偽造的!”
葉寧語沒有說話,又看向皇帝。“臣女手中的行軍記錄為本次隨行史官張大人親手所書,是真是假,請陛下過目。”
葉寧語雙手呈上。如今她已將上面的內容公之于眾,就算皇帝看了想要替太子瞞天過海,也是來不及了。劉公公急忙小跑而下,從葉寧語手中拿過東西,遞到皇帝面前?;实劭粗掷锏男熊娪涗?,驀然心里一緊,太子不是說梁國細作偷襲軍營,隨行史官在軍中被梁人殺了么?皇帝啟用隨行史官是有嚴格的標準的,大多數都是皇帝信得過且十分熟悉的人。張大人跟隨皇帝多年,他的字跡皇帝是認識的。這上面每一頁上的每一個字,都是張大人的筆跡。而且,這本行軍記錄上除了污跡,還有血跡,一看便經歷了數次輾轉,才到了他的手中。忽然,皇帝看著眼前這個兒子,產生了一種害怕的感覺。他不怕太子沒有軍功,也不怕他殺了手握免死金牌的葉永長??扇羧思覠o罪,他偷天換日嫁禍忠臣,那便會寒了臣子們的心。日后,誰還為他鞍前馬后,誰還視他如一國之君!太子低下頭,不敢直視皇帝的目光。太后威嚴中帶著憤怒的聲音再次響起,“行軍記錄可以偽造,那隨行史官,也可以偽造嗎?”
老太太坐在那里,仿若一座冰山。“什……什么?”
太子本就極少見到如此威嚴的太后,又聽太后提到史官,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好的預感襲上心頭?!靶麖埓笕?!”
太后道。很快,又是一道身影進入大殿,他須發有些許白,臉上帶著滄桑,雙眼充斥著血絲卻不失希望。這是一個經歷了生死的老人,也是一個滿心忠君的臣子??稍谶@些天里,他有些迷茫,不知自己的這腔忠貞是否值得?!袄详悘埼男迏⒁姳菹拢 ?br/>
史官在大殿前,長跪磕頭。一旁的太子像是見了鬼一樣,止不住往后退。自己明明讓人動手殺了他,為何此人還會出現在這里?是他們沒有得手?皇帝雙眼直直地看著跪在面前的張文修,心中詫異。此去邊境不過半年,他怎么和出征前判若兩人,仿佛老了十歲!他還不到五十啊。皇帝心中的不安愈發明顯,卻依然面不改色?!捌饋碚f話?!?br/>
張文修起身,已是老淚縱橫?!袄铣即诵蟹畋菹轮S軍修史,灰狼山一戰,我軍以六萬大軍命喪天關的代價險勝梁軍,個中因由皆如葉大姑娘所言,老臣便不再贅述。只是臣沒有想到,臣一個小小的隨行史官,竟然讓太子勞神費力幾次三番以命相挾。”
說到此處,張文修又是長長一跪,以頭搶地?!疤託⒌羧~將軍后,勒令老臣銷毀行軍記錄。老臣謹記陛下臨行囑托,從實而錄,不敢相從。太子大怒,親手將行軍記錄放入火中燒毀。可陛下知道,老臣每每隨軍,行軍記錄都會做兩份,以備不時之需,太子對此并不知情。從邊境啟程前一夜,太子令老臣副手模仿筆跡連夜趕制出一份行軍記錄,還派人暗中刺殺老臣,所幸老臣命大,才堪堪躲過一劫。一直等太子離開,老臣才敢踏上回都之路。偽造之物個中內容臣并不知情,可昨日也聽聞了一二。臣起誓,真相絕非如此?!?br/>
張文修說得悲憤難當,眾人聽得也是目瞪口呆。這……太子竟然偽造行軍記錄?還派人刺殺史官?!“孤沒有!沒有!孤帶回的行軍記錄是真的,要是偽造,那也是你偽造,你的副手可以作證!”
太子的眼中已有了血色,他并沒有放棄掙扎。他們有嘴,自己也有一張嘴。行軍記錄的字跡是一樣的,他憑什么就能證明自己手里的這份就是偽造的?太子不信,父皇對此人的信任會比他這個兒子多。可大臣們狐疑了,太子說張文修的行軍記錄是偽造的。自己偽造自己,這……大可不必啊……張文修終于抬起了頭,滿臉熱淚地望著皇帝?!氨菹?,臣的亡母姓關,臣所書凡有‘關’字,都會在頭兩筆減去一筆,這是臣多年的習慣,陛下您是知道的?!?br/>
張文修三十歲才參加殿試,中了二甲第十名。后入翰林院,從修撰做起,一步步走升到了三品翰林學士,不管是朝堂紛爭還是派系爭斗,他從不站隊。皇帝看重他的穩重和人品,三年前讓他隨軍修史。史書這個東西沒有哪個皇帝不看重,雖說是軍史,可也得交給極其信任之人。當時,皇帝曾對張文修明言,他手里的那支筆,只對皇帝負責。正因為如此,張文修才敢在太子把刀架在他脖子上的時候,義正嚴詞地拒絕。當然,這一切太子是不知道的。如果他稍微對張文修調查一番,便知這個史官也不是誰都能當的。怪就怪太子低估了張文修在皇帝那里的地位,還有太子自己沒有能為他出謀劃策的可信之人。張文修避諱生母名諱的習慣,皇帝是知道的?;实鄹?,張文修既然能說出這番話,必然是不怕當場對峙。張文修沒有問題,那么有問題的就是太子。劉公公眼明心亮,早將太子帶回的那份行軍記錄一同拿了上來,兩份一比對。果然,葉寧語呈上的那份中,關字少了一筆。而太子的那份,關字筆畫完整。皇帝可以斷定,太子的那本,絕非張文修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