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時節過后,隱隱作痛的身體終于不再抗議了。
臨安的夏天多雨而炎熱,是李頻平素最好過的一段時間了,在太原守城時的舊傷不再發作,白日里往來會客、教書讀書,也因為這天氣得到了不少便利。在明堂的院子里,他時常與一群學生、好友討論,直至深夜,甚至也有通宵達旦的時候。在臨安的這段時間,也可能算是他過得最為踏實的一段人生。
在武朝的文壇乃至政壇,如今的李頻,是個復雜而又古怪的存在。
李頻在年輕之時,倒也算得上是名動一地的天縱之才,以江寧的風流富庶,此地眾人口中的第一才子,放在京城,也算得上是出類拔萃的青年才俊了。
當然,底層人們口中的說法,停留在這些人口中,對于這個時代的真正掌權者,弄潮兒來說,什么詩文風流,第一才俊,也都只是個起步的花名。李頻雖有才名,但最初的那段時間,官運不濟,走錯了門路,不久之后,這名頭也就僅僅是個說法了。
他進入政壇,源于秦嗣源的青睞,不過在那段時間里,也并不能說就進入了秦系核心的圈子。后來他與秦紹和守太原,秦紹和身死,他傷重而回。秦嗣源去后,寧毅弒君,李頻便一直處于了一個尷尬的位置里。弒君固然是大逆不道,但對于秦嗣源的死,眾人私底下則多少有些同情,而若論及太原……當時選擇沉默又或是旁觀的眾人說起來,則多多少少都能肯定秦紹和的節烈。
李頻深陷太原,一身傷病,在最初那段混亂的時日里,方得自保,但朝堂上下,對他的態度,也都冷淡起來。
靖平之恥,千萬人流離失所。李頻本是文官,卻在暗地里接下了任務,去殺寧毅,上頭所想的,是以“廢物利用”般的態度將他發配到死地里。
李頻最終與寧毅決裂,中原的大混亂中,他一介書生的身份,隨著眾流民南下,又經歷了搜山檢海。此時周雍上位,周佩、君武兩姐弟有了權勢,本該是重用他的時候了,然而李頻卻放棄了繼續入朝為官的想法。他創建明堂書院,又開了印書作坊,每日里發放“報紙”,出些印刷的小故事冊子,與眾人坐而論道,解四書五經,卻不多涉足官場了。
眾人于是“明白”,這是要養望了。
在眾多的過往歷史中,讀書人胸有大才,不愿為瑣碎的事務小官,于是先養名望,待到將來,一步登天,為相做宰,不失為一條路子。李頻入仕源自秦嗣源,成名卻源于他與寧毅的決裂,但由于寧毅當日的態度和他交給李頻的幾本書,這名氣畢竟還是實打實地起來了。在此時的南武,能夠有一個這樣的寧毅的“宿敵”,并不是一件壞事,在公在私,周佩、君武兩姐弟也相對認可他,亦在背后推波助瀾,助其聲勢。
當然,至于李頻真實的想法和意圖,愿意看的不多,能看懂的,也就更加的少了。
如此這般,地處臨安西北偏僻之所的明堂院子,這幾年里,成為了武朝文壇的核心之所在,來來往往的文人學子上得門來,或貢獻智慧,或與其辯難,希望能藉此一舉成名,也有另外一些意圖的,偶爾過來:這是欲去西北除魔的勇烈機智之士,見國家危亡,挺身而出、投筆從戎,這些書生們家境多富裕,帶著會武的隨從,豪勇的家丁,欲從武朝禍端的根源開始清理、撥亂反正,于是在臨行前,來到這里,向李頻詢問有關于那位大敵的訊息,是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這些人,在今年年初,開始變得多了起來。
對于這些人,李頻也都會做出盡量客氣的招待,然后艱難地……將自己的一些想法說給他們去聽……
“……位于西南邊,寧毅如今的勢力,主要分為三股……核心處是和登、布萊三縣,另有秦紹謙屯兵吐蕃,此為黑旗精銳核心所在;三者,苗疆藍寰侗,這附近的苗人原本乃是霸刀一系,天南霸刀莊,又是方臘起義后殘留一部,自方百花等人死去后,這霸刀莊便一直在收攏方臘亂匪,后來聚成一股力量……”
“無恥!這寧毅做下大逆之事以前,還曾標榜他于平方臘一事建有大功!如今看來,真是無恥之尤!”
陽光穿過樹葉落下來,坐在院子里的,面目端正的年輕人名叫秦征,乃是福州一帶的秦氏子弟。秦家乃是當地大族,書香世家,秦征在家中非長子,自幼習武如今也有一番成就,這一次,亦是要去西南殺賊,來到李頻這里問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