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金國魏王、四太子完顏兀術夜里做了個夢。
縱然是在異想天開的夢中,他仍是沒能抓住他……
破爛不堪的窗牖外,夜深漆黑無月,兀術心中卻又悶又焦慮,像一瓶酒在心底翻來覆去地倒著。連續幾夜里,他夢到那面大纛的時候越來越多了,醒來時候常常能聽到親兵的細微啜泣。他幾乎成了驚弓之鳥,好似下一秒,那趙官家的象征便會在眾軍簇擁之中,浩浩蕩蕩如黑白潮水一般從地平線上涌來,將他追上吞沒。
想到這里,兀術不覺淚流而下。好似窗外的寒風也在與他一同悲戚,一時間,竟連身后臀部也隱隱做痛起來。
事到如今,到底是哪一步、哪一場戰役上他做錯了什么?
那個年輕的趙官家。
而后自淮上起,這個不似父兄的趙官家,更是一次、又一次,專門與他兀術做對,事事死硬相抗。他根本不像個姓趙的!
而他的大金究竟敗在哪里?何以暴興,又何以暴亡?
實則,白日倉皇逃命、夜里又難安寢的這些時日,兀術一直反復地四顧著朝廷上下,在思索這個問題,但越思索卻越是百思不得其解。只得用“既生瑜、何生亮”,英雄總為英雄折來自我寬解。
& 若是兀術的這番問題,讓趙官家聽到,許是要嗤笑好一陣。
兀術瞧不見的是這股無形的人心力量。實則不光是兀術,趙玖的朝廷里大多數人也時常看不見這柔弱的力量。
但拿這種問題來問兀術無疑是可笑的。兀術畢竟只是個蠻族部落出生的貴族,從生來到十五歲隨著父親阿骨打從軍反遼起,看到的便是部落中的薩滿將人頭骨做成酒器的樣子。兀術的名字在女真語里也是頭顱的意思。他的世界里,人要么是兩腳羊奴隸,要么是狼主子。
今天白日里,兀術匆忙把年少的國主推上馬背時候,卻聽見合剌醉醺醺,痛哭流涕地道:“皇叔,大金可是要亡了……”竟是幾乎摔下馬來?,F在夜半想來,更是讓人心寒。
兀術好生后悔,倘使當初不曾殺宗翰,教那大金戰神還活著,豈有今日狼狽,又豈容漢人在戰場上的囂張。
夜深了,兀術又勉強合上眼,夢里模模糊糊地,他再度看見自己意氣風發宣稱“搜山檢海畢”,燒掉杭州城,帶著滿載而歸的金銀財寶,打道回會寧府。然則,夢里的意氣風發沒有多久,迅速又變了,好似非要映照著慘淡兵敗的現實。
兀術不覺發愣,又想起睡前把那把敵人岳飛羞辱贈來的佩劍放在了桌案上,連忙站起身,伸手拿起,握到手里,又不由坐下,將冰涼的劍放在了膝蓋上。
凌晨,遙遠的地平線上,出現了白茫茫一片灰黑相間的影子,如同沉默的潮水一般,隨著朝霞徐徐卷來。
一道曦光破開了沉悶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