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還依稀記得自己在仕蘭中學時的班主任,那個刻薄的中年女人,她總是揪著打瞌睡的自己的耳朵當著全班人的面大聲地說:路明非你看看你,上課沒有上課的樣子,睡都沒有睡醒,我都沒法想象你們這一代的年輕人如果為人父母教出來的孩子會是什么樣的。
當時被揪著耳朵站起來的路明非也很茫然,15、6歲的年輕人就算是戀愛也絕對不會考慮到未來的養家育兒的噩夢,所以他沒法反駁班主任的譏諷和怒斥,畢竟就連他自己都想象不出來讓自己教孩子會是個什么樣的光景。
年輕時的自己總覺得那一幕離他很遠,就像窗外遠處大廈玻璃倒影的海燕在眼簾前一閃而逝,沒法去想象它的形狀以及飛行的軌跡。他那時沒有答案,身旁的同桌卻替他給出了一個答案。
...林年總是有窺一斑而見全貌的景象,或許他對路明非的認知也大致脫胎于此,所以在班主任問出這個諷刺的問題后,他看著窗外的陰雨天順口就幫茫然的路明非回答了問題的答案:他的確不會管孩子,但總有人幫他管。
或許林年那時隨口的話是真的,這個世界上沒心沒肺的人總是幸運的,他們的身邊總會有一個愛他入骨的人。
路明非站在破舊的獨棟式雙層木屋前的沙地上,呆呆地看著夕陽照耀下的沙丘上那兩個追逐打鬧的小小身影,豆大的落日掛在他們的背景里,夕陽紅得驚心動魄每往沙丘下落一寸仿佛都能聽見他死時的哀慟,真是壯麗又殘美,兩個小小的黑影在殘紅中滑下沙坡向他跌跌撞撞地跑來,簡直就像是夢里才有的場景。
不,這的確是夢境。清醒點,別犯糊涂,清醒點。
路明非扇了自己一巴掌,臉上生疼。
也就是這一恍惚,兩個孩子從他身邊跑了過去,他甚至沒來得及看清他們長什么樣子,只余光看見了一個是短發的男孩,另一個是留著小揪揪的女孩,嬉戲打鬧的聲音聽著是那么美好,讓他心底莫名地涌起一股絕不是他路明非該涌起的情緒。
又是一巴掌,路明非臉上的紅印對稱了,只不過這些紅印很淺,都被疤痕與繭子遮蓋住了,可以想來這個版本的路明非一定是個不得了的厚臉皮。
路明非站在沙地中任由已經淹沒沙海半輪的紅日照著自己,他在整理思緒思考現在的情況究竟是個什么樣的情況。首先明確自己是沒有孩子,別說孩子了,他女朋友都不曾有過。
他茫然地看著眼前大漠的落日殘紅,這的的確確是一個夢境,可他卻不知道這個夢境的含義和由來。這讓他不由把手放到了身側,那把名叫「德州拂曉「的煉金左輪的槍柄上。
夢境的延續是因為夢境的主人潛意識的活動,白天不敢想的事情都會在夢境里呈現出來,想要中止這些幻夢的方法很簡單,無非是在夢里終結自己的活動,沒有什么比一顆.44口徑子彈從下顎貫穿一路轟爆大腦掀飛頭蓋骨沖天而去更能喚醒一個癡夢的人了吧?
路明非知道這是離開這個夢境最好的答案,心中有個聲音告訴他,對的,這就是離開這里的答案,不用懷疑。
可還有一個聲音卻讓他沒有那么快地賞自己腦袋一顆炸開花的花生米,他隱隱約約覺得這個夢境不僅僅是夢境,它意味著什么,藏著什么很深的東西,凡無從理解之事物皆有之巨大含義。
就在路明非的拇指無意識地輕輕摩挲著在熾熱沙漠中依舊冰冷的槍柄時,一只微涼的手貼在了他的手背上,制止了他這個可能在外人看起來有些危險的小動作。
路明非微微一驚,回頭,看見了近在咫尺的女人。
他們離得那么近,近到總有一方會羞澀地避開臉,路明非沒有,女人也沒有,前者是因為強作鎮定,后者則是因為她愛著面前千瘡百孔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