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殺他是為王法威嚴?!?br/>
她語調不高,周雍心中又不免嘆氣。若要老實說起來,周雍平日里對兒子的關心是遠勝對女兒的,這中間自然有復雜的原因——為帝之初,周佩被康賢、周萱視為接班人,抗下了成國公主府的擔子,周佩性格獨立,又有手腕,周雍偶爾想想成國公主府的那一攤子事,再想想自己,便明白自己最好不要亂插手。
他當王爺時便不是什么端方君子,為人胡來,也沒什么責任心,但唯一的好處或許在于還有點自知之明。女兒厲害有主見,懶得見她,到得如今想來,心中又不免內疚。聽聽,多低多沒精神的聲音,婚姻不幸福,對于女人來說,也實在是難過。
對于王法威嚴什么的,他倒是覺得有些矯情了,揮了揮手。
“是是是,京兆尹的案子,讓他們去判。朕跟你,也只是談一談。跟渠家的關系,不要鬧得那么僵,畢竟我們上來,他們是幫過忙的嘛。朕罵過他們了,昨日便拍了桌子罵了人,朕跟他們說:為了渠宗慧,你們找過來,朕明白,朕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但外面傳得沸沸揚揚的是什么南人北人的事情,弄到現在,要抹黑長公主的名聲了,這些人,朕是要殺一批的!日他娘!什么東西!”
周雍模仿著昨日的神態,言辭俱厲,罵了一句,隨后才又平復下來:“這些你不用擔心,是有別有用心之人,朕為你做主?!?br/>
周佩望著他:“謝謝父皇,但私下里傳話而已,掩不住悠悠眾口,殺人便不必了。不該殺人?!?br/>
“呃……”周雍想了想,“言官喜歡湊熱鬧,越湊越熱鬧,朕總得打上一批。否則,關于公主的流言還真要傳得滿城風雨了!”
御書房內安靜了片刻,周雍看了看周佩,又道:“至于什么南人北人的事情,女兒啊,父皇多說一句,也不要弄得太激烈了。咱們哪,根基終究在南方,如今雖然做了皇帝,要不偏不倚,終不至于要將南面的這些人都得罪一番。如今的風聲不對,岳卿家打下襄陽還在其次,田虎那里,才是真的出了大事,這黑旗要出山,朕總覺得心神不寧。女兒啊,就算將來真要往北打,后方要穩,不穩不行啊?!?br/>
他說了這些,以為對面的女兒會反駁,誰知道周佩點了點頭:“父皇說的是,女兒也一直在省思此事,過去幾年,還是做錯了許多?!?br/>
幾年以來,周佩的神情氣質愈雍容平靜,此事周雍反倒犯起嘀咕來,也不知道女兒是不是說反話,看了兩眼,才連連點頭:“哎,我女兒哪有什么錯不錯的,只是情形……情形不太一樣了嘛。這樣,渠宗慧便由朕做主,放他一馬……”
周佩抬了抬頭,周雍那邊望過來,父女倆便對望了片刻,周佩才道:“父皇,此事女兒以為不妥,放過他置那一家人于何地……”
“女兒啊,這樣說便沒意思了?!敝苡喊櫫税櫭迹斑@樣,渠宗慧劣跡斑斑,這件事后,朕做主替你休了他,你找個合意的嫁了,如何?你找個合意的,然后告訴父皇,父皇為你再指一次婚,就這樣來……”
周雍絮絮叨叨,周佩靜靜地望著他,卻也不知道該怎么說,這幾年來,父女倆的談話總隔了一層若有似無的隔膜。最主要的原因,還是由于兩人的思維根本不在一個層面上。她張了張嘴:“謝過父皇好意,但是……不用了……”
“父皇為你做主,本身就是應該的。朕當年也是糊涂,對你們這對兒女關心太少,當時想著,君武將來繼承王位,無非在江寧當個閑散王爺,你也一樣,嫁人后相夫教子……誰知道后來會登基為帝呢,渠宗慧這人,你不喜歡他,當時不知道……”
為帝八年,周雍想的東西也多了許多,此時說起來,對于女兒婚后不幸福的事情,不免猜測是不是自己關心不夠,讓別人亂點了鴛鴦譜。父女倆隨后又聊了一陣,周佩離開時,周雍腦仁都在痛。女兒歸女兒,一個二十七歲上還未有男人的女子脾性古怪,想來真是怪可憐的……
周佩一路出去,心中卻只感到涼意。這些天來,她的精神其實極為疲憊。朝廷南遷后的數年時間,武朝經濟以臨安為中心,展迅,當初南方的豪紳富戶們都分了一杯羹,大量逃難而來的北人則往往淪為家奴、乞丐,這樣的大潮下,君武試圖給難民一條活路,周佩則在背后有意無意地幫忙,說是公平持正,落在別人眼中,卻只是幫著北人打南方人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