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地青翠,河風吹動了那長亭下垂著的紗簾。不遠處扔下詩詞離開的身影已經接近院門,旁邊還有些人追上去的,嚷著:“你別走,把事情弄清楚……”“寧立恒,以為這樣走了就完了嗎!”“少在這故弄玄虛!”但隨后也察覺到了后方動靜的不對,一些人停下腳步,回過頭去看。
薛公遠的暴躁脾氣,拿著詩稿準備追出來,也是其他人準備留住寧毅的底氣。長輩發話,你還敢跑,其余人才能以心虛為名將人擋下。只是隨后而來,出現在薛公遠身上的反應委實讓人疑惑,摸不清頭腦。對于那張紙上寫了些什么東西,讓人變成這樣,沒有多少人能猜中。
那寧毅若真有才學,寫在紙上的或許是一首不錯的詩詞,但此時此刻,寫下一首詩就跑,不過是自欺欺人,以后傳出去,會說這人太過自大,以為一首詩詞能技壓全場么。在場幾位老人都是經歷過許多大場面的人了,能讓薛公遠一看訝然,人群中少數有見識的人心中猜測,紙上的莫非是什么涉及辛秘之事,薛公遠清楚,但一見之下,就得封口的那種。. .
姬晚晴這邊皺起眉頭,第一時間覺得那寧立恒可能拿了薛公遠的什么把柄,以暗語寫出來,令薛公遠不敢再追究。驚疑之中,卻是心中搖頭,掩得了薛公遠的口,可掩不了這么多人的悠悠眾口,頂多是讓薛公遠也身敗名裂而已。汴梁城中,什么文壇宿老或是致仕官員好不容易攢下名聲,臨老了卻晚節不保的事情也是比比皆是,她見得多了。
只是那寧立恒倒是聰明,知道局面扳不回來,扔下這種東西就走,若是真能將薛公遠卷進去,此后就算許多人質疑,終究沒有當場被坐實了“騙子”之名,不至于身敗名裂寸步難行。姬晚晴心中想著這個可能。偏過頭去看了看對手李師師一眼。對方坐在那兒一只手放在唇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如論如何,人是她的朋友,她帶來的,這次雖然不至于身敗名裂,但已經與她掛上鉤,端午節前這次碰撞。她是大大的吃了虧,想必也已經想到這,自己若是她,也只能坐在那兒假裝淡定。
日光灑下,終究是晴朗的夏日正午。短短時間的喧鬧與驚疑當中,各人有各人的心思與猜測。更多的人一時間當然只是猜想著那是什么詩,低聲私語:“……木蘭之枻沙棠舟,玉簫金管坐兩頭,這是什么句子……”
“工整而已,但……也一般?”
只聽兩句,議論起來也沒什么底氣,嚴令中等人已經圍過去:“薛公……”
“公遠,怎么了?”
“我來看看。我來看看這廝寫了些什么。公遠,你放手……”
性子嚴肅脾氣也直的潘宏達從薛公遠手中跩那詩稿。薛公遠這才反應過來,將宣紙放下,咽了咽口水,看看周圍眾人,神情依舊復雜,瞪著眼睛沒有說話。那潘宏達帶著火氣開始看詩,念了頭兩句,竟又是神色漸變,嚴令中、墨公等人隨后也望過去。
都是文壇中摸爬滾打這么久的人了,姬晚晴能想到的,他們也多少能有心理準備。這種場合之下,若要逼得別人身敗名裂,別人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的。他們也想了,若是這詩稿中真有什么蹊蹺,這邊先看看,就能第一時間選擇應對,想想能不能掩蓋過去。但彼此看過詩稿,神色都已經驚疑起來,互相對望:“這詩……這種詩……”
他們神情不定,于少元、方文揚等人都已經好奇地圍過來。先前寧毅是將于少元的詩稿與他自己所寫的詩稿一同放下的,這時候于少元笑著拱手道:“諸位師長,可否將寧公子的詩稿,說與眾人品鑒一番?!彼隙ㄟ@其中有蹊蹺,首先便要將事情攤開,自己今天寫的那首《念奴嬌》乃是多年來厚積薄發的精髓所在,莫非還真會被人壓下不成……
不過,他這樣說完,那邊的潘宏達等人看了他一眼,有人扶了薛公遠先到旁邊坐下。嚴令中看看這局面,再看看于少元,終于嘆一口氣,將詩稿遞與他:“也好,少元你與大家念一念……也好?!?br/>
他神情感嘆,于少元微感疑惑,手上則是將稿子接過,直接展開,看看周圍的眾人。已經有人在說:“少元,快念?!狈轿膿P等人到側面開始看,于少元低下頭,直接念了起來:“木蘭之枻沙棠舟,玉簫金管坐兩頭。美酒尊中置千斛,載ji隨波……呵,任去留?!?br/>
此時詩詞,都講究韻律,于少元直接讀出來,也是抑揚頓挫,速度中等,足以給人品評記住的時間,前幾句只是工整出色的句子,倒是讀到“載ji隨波”時,于少元還輕聲笑了笑。周圍有人笑道:“也一般嘛?!钡@樣說的不多,因為那詩句,其實是很好的,幾乎無可挑剔,只是還不至于直接將人震住而已。
于少元接著念下一句,那是“仙人有待乘黃鶴,??蜔o心隨白鷗”,到得這個時候,他的神情卻也已經微微變化了。
然而,周圍全都是在聽著的人,他的臉上一時間也無法表現出什么來,甚至于口中的抑揚頓挫都不好停。微微頓了頓,看看旁邊的人,照著紙上吟道:“……屈平詞賦,懸日月,楚王臺榭空山丘……興酣落筆搖五岳,詩成笑傲!凌滄洲……”到得此時,詩作懾人的氣魄已堂堂而出,于少元的語氣順著韻律而走。到得“興酣落筆搖五岳,詩成笑傲凌滄洲”時,整個語氣都被帶得往上走,這也是因為此時文人從小攻讀詩詞,頗為講究,詩詞氣魄撲來時,照著那氣勢念出來自己都有壓不住,但他心中畢竟想著不能這樣,語氣拔高后有心壓下,變得頗有些怪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