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曉前夕,梁山水泊東岸、北岸的州、縣、村莊間,氣氛不安而躁動,州縣關閉了城門,城墻之上,負責戍衛的士兵、捕快都已起來,眺望著黑暗里的一切。在沒有城墻的村莊、寨子、人群聚居之地,一些里正、保甲也被傳訊者自夢里驚醒,他們叫醒了村人、莊戶,拿了刀槍武器出來。不少人家因此被驚醒,燃起了燈光,而后又被督促著吹熄,光點一陣一陣的,然后大家就都在黑暗里戒備著外面的一切,夜風之中,僅剩犬吠,偶爾傳來。
梁山已破,匪人已經開始潰散逃竄。這樣的消息在凌晨時分以最快的速度往周圍擴散著。在這之前,就連消息最靈通的人,都只知道武瑞營六月二十這天才開始攻伐梁山,兩天時間,梁山便破了。
距離太遠,周圍普通的村民未必完全弄得清梁山的強大。對大部分人來說,傳來官兵鎩羽而歸的消息,并不出奇,傳來梁山匪人潰散的訊息,看來也是理所當然,兩種存在都不是他們可以妄自衡量的。唯有戰爭之后逃散的匪人,對于大家的生活來說,有著息息相關的聯系。
而事實上,在水泊東面、北面延綿開去的山嶺、岸邊,潰敗的梁山眾也確實在朝著不同的方向靠岸、逃離。其間有大股大股的勢力,也三兩結伴的親友。就在水泊北岸,夜風鼓舞著火勢,被官兵戰船追逐的三艘大船都已著火燃燒,最終有一艘撞在了距離岸邊不遠的礁石上再也無法前進。
后方,官兵的船只追殺而至,箭雨、標槍、漁網,領頭的將領帶著兵卒殺下船來,在淺灘上、岸邊的樹林間廝殺成一片。梁山那邊。幾名頭領奮力廝殺,呼喊著眾人沖進樹林,趁著夜色,數百人朝著周圍的田間、村落、野林展開逃亡。
在一些地方,也有些人是乘著小船在滿是雜草亂石的岸邊停下來,將背著包袱的妻子或是家人扶下去,他們抱著手上的刀,又或是將兵器扔進水里,回頭看看夜色后終于離開。心中祈求著可以在接下來的道路上不被抓住。
水泊東岸,破舊的小漁村還浸在夜色的黑暗里,生于漁民家瘦小的少女已經起來了,拿著木桶去村邊的小小碼頭上取水,夜風吹來時。她蹲在那兒,閉上了眼睛吸了吸清晨微涼的空氣,而后奇怪的波動傳了過來。
她睜大了眼睛往前方看,然而也看不見太多的東西。直到……巨大的輪廓推波斬浪,忽然出現在眼前。
少女愣了一愣,轉身便要跑,而后轟然巨響。戰船撞碎了木制的小碼頭,推上岸來,打破了夜里的寧靜。
一艘之后、又是一艘、兩艘、三艘……躁動的空氣開始在火光里出現,人群從船上下來。開始淹沒這破舊的小小漁村。一些房舍里亮起火光,狗在吠,而后箭矢從船上射下來,準確地射穿了狗的喉嚨。在第一艘推上岸邊的大船下。取水的少女被撞斷了雙腿,整個身體壓在了一片破碎的廢墟中。一邊哭身軀一邊還在顫抖。從船上下來的頭領看了看,遲疑片刻,卻也搖了搖頭。
“姑娘,我替你解脫了。”他拔出刀來,從少女的頸間刺進去,血噴出來后,少女終于不再動彈。
一撥一撥的人叢船上下來,無數躁動的聲響。兵卒驅趕著被驚醒的村民,讓一些家屬、頭領去到房間里稍作歇息。死去少女的幾個家人從房舍里出來之后,她的父親在梁山兵卒的推搡下哭了起來,然后拿起一旁的木叉要跟人拼命,陡然間被人連人帶叉劈下一刀,然后一腳將他踢飛在附近的雜物里,血液浸染開來。
“一群雜碎!想傷我兄弟!”那頭領怒喝著,然后盯著剩余的幾人與周圍正被驅趕的村民,“爺爺留得爾等性命,爾等好不曉事,有再敢糾纏的,爺爺便如他一般都殺了!”
一共近四千人在這漁村附近稍作聚集,而后又按照新的頭領編制召集集合,拂曉將至的風中,向著宋江的聲音。
“……我宋江宋公明,一生之中,盡力結交朋友、重視義氣,凡兄弟有難,自始至終,傾力相助。也曾有志報國,不幸朝廷奸人當道,為人所陷,后不得已落草,只愿在梁山一地留下一處凈土,使我等江湖兒女居于此地,能有一條活路……但今夜梁山之上的情況,大家都已看見,那人咄咄相逼,不愿給我等活路……我宋江在此起誓,有生之年,必與此人不共戴天……”
“……我在梁山,與眾位兄弟聚義,本便是來就來,去就去。時至今日也是如此……梁山到得今日地步,一是我宋江無能,也怪不得山上的那些兄弟倒戈,他們為生死之事,為那魔頭相逼,沒有辦法……但如今在此地的兄弟,已是宋江身邊最值得信任的弟兄,我等不可再重蹈覆轍……此后我也向諸位保證,我必將與眾兄弟在此等困局中殺出一條血路來,要朝那操弄人心的魔頭,討回這一公道……”
話語一段一段,淹沒在風里,不久之后,幾十名被抓住的官兵讓人帶上臺來,眾人上去一個接一個地殺了,拿刀槍劈、捅,血流滿地,幾乎將尸體都全部剁碎。漁村與漁村邊的戰船都燃起熊熊大火。被聚集在一旁的村民哭泣當中,也有人在喊。
“……要怪!你們便去怪那些官兵!我等已被逼得走投無路!但縱然如此,我梁山仁義,今日也只取爾等錢糧,不取爾等性命!至于其它,你們向官府去要!水里有魚,田里稻谷將熟,已給爾等留了活路。往后望爾等好自為之,勿要與官府勾結作惡,否則我梁山好漢回來的一日,便是爾等人頭落地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