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慶坊的事情,跟那邊的余掌柜已經談妥,十月初六以前能給他們貨,以后就都沒什么問題,我有個想法……”
暴雨籠罩的蘇家大院,水滴如簾子般的自屋檐落下,亮著油燈的會客間里,席君煜正在與蘇檀兒說著生意的進展情況,隨后杏兒拿了帕子過來讓他擦擦身上被雨淋濕的地方,片刻,娟兒也托了茶盤進來,將一份茶點擺在席君煜身邊的小幾上。
“席掌柜請用茶。”
“麻煩娟兒了。”席君煜笑著點點頭,隨后繼續與蘇檀兒說著生意上的事,“既然四慶坊這邊已經有了起步,我想可以在袁州那邊再投入大概一萬兩左右,興建兩家印染的作坊與庫房,如此一來,以袁州為樞紐再往周圍發展,就可以十拿九穩……”
他這話說完,等待著蘇檀兒那邊的回答,原本蘇家生意的擴張基本上也都是這樣的步驟,但此時蘇檀兒喝了一口茶,抬頭看了他一眼,聲音有些低:“袁州那邊,雖然也到了時間,但并非最近的要務,此時……過段時間再說吧?!?br/>
蘇檀兒聲音柔和,這樣的回答也已經在席君煜的預料之中,只是那目光讓他有些看不懂。他與蘇檀兒相識時對方才只是個十二歲的小姑娘,不過自從蘇檀兒開始接觸家中的生意,這幾年來,這個逐漸長成少女如今名義上已為人婦的女子總有些讓他看不懂的地方。
當然,那也只是一點點的感覺而已。這個女人絕大部分的性格,他自認還是清楚的,包括她所承受的壓力,那樣的壓力下所付出的努力。
早幾年,大概是從蘇檀兒十四歲接近十五歲開始,與他與其余的幾名掌柜一起做事,一起商量各種生意上的對策。那少女偶爾有驚人的主意,多數時候卻稍顯笨拙,想出來的點子多數不能用,被指出來的時候往往尷尬地笑笑,然后驚奇地說:“原來會這樣啊……”
她性格柔軟謙和,對誰都很和氣,怎樣都不會發脾氣,下人做錯了事情也不惱,旁人因為她是女子身份而風言風語她也不生氣。當然有時候也會遇上不知該如何應對的情況,畢竟也只是十幾歲的少女。那時她就不說話,臉上帶著微笑,很用力地抿著嘴,沉默以待。
人的情緒很奇怪,沒有非常明顯的分水嶺。席君煜也不知道自己是從何時開始決定在蘇家布行里留下來的了。席君煜小時候家境不好,母親死得早,父親多病,而且是個酒鬼,他從小天資聰穎,本以為一直念書會有個好前程,后來去布行幫個工原也只為賺些閑散工錢貼補家用,誰知道,就一直這樣做下來了。
聰明人干什么都快,席君煜是一個自信哪一行都能勝任的人,不僅僅是經商。為商久了,你會漸漸明白人性人心,在他看來,世間萬物都離不開這些東西的變化,讀書什么的反倒是旁支了。
只是在蘇家布行打些零工的時候他就幫忙搞定了好幾單的生意,賺到的錢也足夠家里寬裕起來。當然那時候他還是打算再回去讀書的,后來……在蘇家留下來的原因與那個老往布行跑的少女關系有多少很難說,但肯定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是這樣的。
他想得其實也清楚,家中貧寒,真要讀書走科舉其實也很麻煩,光是送禮走各種關系都負擔不起來。而有錢的感覺其實也蠻實際的。那時的他大概給自己訂下了一條相對理想的線路,他在蘇家打工,成為掌柜、大掌柜,然后入贅蘇家,當蘇檀兒掌握了蘇家之后,自己則能與她平分秋色。
當時已經在布行中嶄露頭角的他與那名不斷學習的十五歲少女配合得相當默契,蘇檀兒擺出的一些烏龍,他也能非常及時地補上漏洞。自從知道蘇伯庸與蘇檀兒想法的時候他就明白,有一天蘇檀兒會需要一個入贅的夫婿,他顯然是最理想的人選,他本身也并不介意這種事。
無能的人總是期待身份或者這樣那樣的先天因素——當然它們也的確有影響——但對于真正有能力的人來說,會知道自己本身的能力其實占了很大一部分的位置。對于他來說,自信無論在什么地方,都會有嶄露頭角的機會,總能讓人重視。自己出身貧寒這個先天因素肯定是改不掉了,那么,入贅其實也沒什么不可接受的。
蘇檀兒會明白自己的能力,自己也明白她的性格,這樣的默契之下,成親之后兩人也會是最理想的伙伴。一部分人在最初或許會拿贅婿的身份來說事,但沒關系,只要他的能力得到展現,旁人自然會刮目相看,一年、兩年……事實會改變一切。蘇檀兒同樣背負著枷鎖,也能咬著牙往前沖,自己有什么不行的?
只可惜后來的發展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蘇家肯定考慮過他。必然考慮過他。但到得最后,由老太公拍板,竟然選了那樣的一個無能書生。
蘇家……僅僅是為了這個男人更好駕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