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公。”
“知道了,且去看看吧?!?br/>
陸推之點了點頭,如今杭州幾家,錢穆湯常,數錢家聲名最盛。但錢希文養望,平日走訪講學,平易近人,于各種牽涉利益的瑣事卻并不插手。數年前杭州大旱,立秋的那場聚會乃是錢希文主導發起,那是因為大局。也是因為他、穆伯長、常余安等人的名望,時任知府的熊汝明才能將那聚會辦好,也成為熊汝明日后升遷的最大政績。
而當年大事過后,錢希文便不再為第二年的各種瑣碎操心,錢府的利益,自然有錢氏宗族的眾人為之維持。這樣的情況下,由錢希文親自發出的帖子與錢府發出的帖子,當然是有著不同的意義。
這邊還未過去,大廳當中,已經是一片吵嚷之聲,眾人都已經在涌上主船了。若還是在船下,陸推之倒是可以下去,這時候卻不必忙著現身了,他在側面廳堂里等候了片刻,聽著那邊局勢的發展。
這時候眾人憤怒的似乎都是江寧人來杭州撒野之類的事情,但想來行兇者受傷者都已經上了船,又有方才的打斗事件,這時倒沒什么人再沖動。而人群之中,似乎也不是一面倒的傾向這地域之爭,猶有幾名年輕人在與眾人爭吵,似乎是試圖為那行兇者辯解。陸推之知道這幾人都是錢家后輩,想來那人拿出請柬之后,錢家這幾人雖然不知道內情,卻也已經開始主動站隊。
錢希文在杭州或是錢家聲望都極高,但在陸推之看來,這一次錢家幾名年輕人的站隊恐怕沒什么用。地域之別,那人畢竟是犯了眾怒,自己只能偏袒杭州一方,而就算擁有錢希文發的請柬,也不見得雙方真有多深厚的關系,以錢希文的名士性格,他在鄉下講學遇上悟性稍高之人,一時興之所致發張名刺、請柬也不是難以想象,要說真有多大的利害關系,可能性卻是不大。
他現在一來疑惑錢希文的態度,二來對于這事情也是感到稀奇的。打了十多人,能與袁定奇對峙的,想來該是三大五粗的漢子,但聽說卻只是一名書生,說是贅婿,隨后傳來的信息卻道他可能是江寧有名的才子。一時間,他倒也有些好奇,想看看外面那人到底是怎樣一副樣子了。
有熱鬧可看,眾人往船上聚集的速度也是極快,不多時,卓慶然進來說局面已經差不多了。陸推之起身出去,經過船舷時,倒看見了錢家的大管家錢愈,正被人引著往這邊來,對這位老人,陸推之
并不怠慢:“老先生可是聽說了方才發生的事情?不知錢公的意思如何?”
“主人待會便來,老朽怕府尊大人心有疑慮,因此先一步趕來。那寧立恒,便是……”
他與陸推之小聲說了幾句,陸推之此時才深深地皺了眉:“此事……倒是有些難辦了……”
“府尊大人秉公而行便是。老朽見過那寧立恒一次,此人頗有氣度,并非魯莽沖動之人,或許其中還有內情。當然,若他真是恃強行兇,犯了眾怒,主人那邊,也絕不會姑息于他……”
陸推之點點頭,對于錢家的態度心中稍稍有數,但對于事態拿捏,倒覺得更加難辦了些。他一路出去,到得大廳,眾人稍稍安靜下來,而也有幾人陡然沖上來,要求他作為府尊嚴懲兇手的,期間便有明顯挨了打的傷者。
目光掃過一遍,陸推之將大廳內的局勢看在眼里。
這時候,廳堂內擺放六列七行的數十張圓桌,大抵都已經坐滿了人。原本這邊有安排的座次,但眼下自然都是隨意了,前排的幾張圓桌附近便是當事的眾人,受了傷的書生、參與了事情并且明顯站在樓家一方的書生足足站了四桌有余,大夫們正在為他們上藥醫治,一片呻吟之聲,但看見知府到了,強自忍住。
行兇者應該是坐在第三列前排圓桌邊的一家人,只有四人,那氣勢沉穩站著的書生年輕,很難想象這樣年輕的人會有這種氣質。他臉上應該中了幾拳,嘴角稍顯烏青,破了皮,該有血漬溢出,但是揩掉了。一襲青衫已經有些亂了,但比之挨打的那些人,受的傷卻是輕得多。他身邊的椅子上,一名表情沉靜的女子正坐在那兒,牽著他的手,一只手上拿著手帕,在為他擦拭打人時拳上破皮的傷口。
相對于那邊一名名的大夫拿著藥箱繃帶的情景,這邊桌子上只放了一盆清水——想來也知道,發生了這種事情之后,不可能再有大夫再敢給這邊的書生醫治,他的妻子想來也是拿不到藥物和繃帶的,只得以手巾沾了清水先擦拭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