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o--> 八月底了,秋日的末尾,天氣已漸漸的轉涼,落葉的樹大片大片的黃了葉子,在漫漫漠漠的秋風里,讓山河變了顏色。
武朝的河山,也確實在變著顏色。
這是英雄豪杰輩出的年月,黃河兩岸,無數的朝廷軍隊、武朝義軍前仆后繼地參與了對抗女真侵略的戰斗,宗澤、紅巾軍、八字軍、五馬山義軍、大光明教……一個個的人、一股股的力量、英雄與俠士,在這混亂的大潮中做出了自己的抗爭與犧牲。
在宗輔、宗弼大軍攻破應天后,這座古城已慘遭屠戮猶如鬼城,宗澤去世后不久,汴梁也再度破了,黃河南北的義軍失去統制,以各自的方式選擇著抗爭。中原各地,雖然反抗者不斷的涌現,但女真人統治的區域仍然不斷地擴大著。
更多的平民選擇了南逃,在由北往南的主要路途上,每一座大城都漸漸的開始變得人滿為患。這樣的逃難潮與偶爾冬季爆發的饑荒不是一回事情,人數之多、規模之大,難以言喻。一兩個城市消化不下,人們便繼續往南而行,承平已久的江南等地,也終于清晰地感受到了戰爭來襲的陰影與天地動蕩的戰栗。
揚州城,此時是建朔帝周雍的臨時行在。俗話說,煙花三月下揚州,此時的揚州城,乃是江南之地首屈一指的繁華所在,名門匯聚、富商云集,青樓楚館,比比皆是。唯一遺憾的是,揚州是文化之江南,而非地域之江南,它實際上,還位于長江北岸。
周雍離開應天時,原本想要渡江回江寧,然而身邊的人力阻,道皇帝離了應天也就罷了,若是再渡長江。勢必士氣盡失,周雍雖嗤之以鼻,但最終拗不過這些阻攔,選了正位于長江北岸的揚州落腳。
這地方雖然不是早已熟悉的江寧。但對于周雍來說,倒也不是不能接受。他在江寧便是個閑散胡來的王爺,待到登基去了應天,皇帝的位子令他枯燥得要死,每日在后宮玩弄一下新的妃子。還得被城中人抗議,他下令殺了煽動民意的陳東與歐陽澈,來到揚州后,便再無人敢多說話,他也就能每日里盡情體會這座城市的青樓繁華了。
及至八月底,被推舉上位的周雍每日里在行宮尋歡,又讓宮外的小官進貢些民間女子,玩得不亦樂乎。對于政事,則大多交給了朝中有擁立之功的黃潛善、汪伯彥、秦檜等人,美其名曰無為而治。這天君武跑到宮中來鬧。急吼吼地要回江寧,他紅著眼睛趕跑了周雍身邊的一眾女子,周雍也頗為無奈,摒退左右,將兒子拉到一邊訴苦。
“你想回江寧,朕當然知道,為父何嘗不想回江寧。你如今是太子,朕是皇帝,當初過了江,如今要回去。談何容易。這樣,你幫為父想個主意,如何說服那些大臣……”
“父皇您只想回去避戰!”君武紅了眼睛,瞪著面前身著黃袍的父親。“我要回去繼續格物研究!應天沒守住,我的東西都在江寧!那熱氣球我就要研究出來了,如今天下危亡,我沒有時間可以等!而父皇你、你……你每日只知飲酒作樂,你可知外頭已經成什么樣子了?”
“朕哪有不知?朕想要御駕親征,君武你覺得如何啊?”周雍的目光嚴肅起來。他胖墩墩的身子,穿一身龍袍,瞇起眼睛來,竟隱約間頗有些威嚴之氣,但下一刻,那威嚴就崩了,“但實際上打不過啊,君武你說朕只知避戰,朕不避戰,帶人出去,立馬被抓走!那些兵油子什么樣,那些大臣怎么樣,你以為為父不知道?可比起他們來,為父就懂打仗了?懂跟他們玩那些彎彎道道?”
“……”
“你爹我!在江寧的時候是拿錘子砸過人的腦袋,砸爛以后很嚇人的,朕都不想再砸第二次。朝堂的事情,朕不懂,朕不插手,是為了有一天事情亂了,還可以拿起錘子砸爛他們的頭!君武你自小聰明,你玩得過他們,你就去做嘛,為父幫你撐腰,你皇姐也幫你,你……你就懂怎么做?”
君武紅著眼睛不說話,周雍拍拍他的肩膀,拉他到花園一側的湖邊坐下,皇帝胖墩墩的,坐下了像是一只熊,耷拉著雙手。
“你爹從小,就是當個閑散的王爺,學堂的師父教,家里人指望,也就是個會吃喝玩樂的王爺。忽然有一天,說要當皇帝,這就當得好?我……朕不愿意插手什么事情,讓他們去做,讓君武你去做,不然還有什么辦法呢?”
他攤了攤手:“天下是什么樣子,朕知道啊,女真人這么厲害,誰都擋不住,擋不住,武朝就要完了。君武,他們這樣打過來,為父……也是很怕的。你要為父往前面去,為父又不懂領兵,萬一兩軍交戰,這幫大臣都跑了,朕都不知道該什么時候跑。為父想啊,反正擋不住,我只能往后跑,他們追過來,為父就往南。我武朝現在是弱,可畢竟兩百年底蘊,說不定什么時候,就真有英雄出來……總該有的吧。”
君武低下頭:“外面已經人滿為患了,我每日里賑災放糧,看見他們,心里不舒服。女真人已經占了黃河一線,打不敗他們,遲早有一天,他們會打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