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五的云中慘案在天下浩浩蕩蕩的大戰局勢中驚起了一陣波瀾,在揚州、襄陽一線的戰場上,一度成為了女真大軍進攻的催化劑,在此后數月的時間里,或多或少地導致了幾起慘絕人寰的屠殺出現。
但戰爭便是這樣,即便沒有云中慘案,此后的一切會否發生,人們也無法說得清楚。曾經在武朝攪動一時風云的齊氏家族,在這個晚上的云中府里是默默無聞地死去的——至少在時遠濟的尸體出現后,他們的存在就已經無足輕重了。
以齊硯為首的部分齊家人一度被圍困在府中的一座木樓里,亂局擴張之后,木樓被大火點燃,樓中無論老少婦孺還是成年青壯,多被這場大火付之一炬。叱咤中原一生的大儒齊硯帶著兩個曾孫子躲在樓中的水缸里,但火勢太盛,隨后木樓倒塌,他們在水缸之中被活生生地憋悶死了,類似于死亦五鼎烹的豪言,卻不知死前受了多少的苦楚。
對于云中慘案在外界的定論,不久之后就已經確定得清清楚楚,相對于武朝奸細參與其中大搞破壞,人們更加傾向于那黑旗軍在背后的陰謀和搗亂——對外則兩者并行,定義為武朝與黑旗軍雙方的攜手,堂堂武朝正朔,已經跪在了西南魔頭面前云云。
內部卻有暗潮在洶涌。
七月初九晚,云中府將戴沫最后遺留的手稿交到時立愛的案頭,時立愛在看過之后將手稿燒毀,并且下令此乃奸人挑撥之計,不再往后追查。但整個消息,卻在女真中高層里漸漸的傳開,無論是真是假,殺時立愛的孫子,矛頭指向完顏宗輔,這事情復雜而詭異,耐人尋味。
長久以來,女真東西朝廷相互制衡,也相互依存。阿骨打在時,自然有著毫無疑問的權威,吳乞買身體尚好時,一切也都安然無事。但總的來說,皇朝建立之后,阿骨打的直系血親乃是一派力量,這力量核心在東朝廷,最初以阿骨打的第二子完顏宗望為首,宗望往下,三子宗輔、四子宗弼(兀術),聲望與力量,卻是比不過最初幾乎是作為太子培養的宗望的。
而在西面,軍神完顏宗翰(粘罕)、完顏希尹,乃至于當初的不敗戰神完顏婁室等重將集合起來,鑄成了西朝廷的威儀。女真分為東西兩片,并不是因為真有多大的利益斗爭,而只是因為遼國地盤太大,互相信任的兩個核心更容易做出治理。在先前的年月里,幻想著東西兩個朝廷的碰撞,坐收漁利,那不過是一幫武朝書生“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臆想而已。
宗望的死擴大了摩擦的可能性。阿骨打第三子宗輔相對老實敦厚,毫無兄長的霸氣,宗弼霸氣有余謀略不足,甚至由于過度高傲剛愎的個性,小時候沒少挨過完顏希尹的揍。當宗輔被宗弼慫恿著要接下兄長的班,東西兩面的摩擦也漸漸開始出現。但這個時候,縱橫一生可與阿骨打并肩的完顏宗翰,也不過是將宗輔宗弼兄弟當成無知的小輩罷了。
吳乞買倒下,女真發動第四次南征,是對于國內矛盾的一次極為克制的對外宣泄——所有人都明白大局為重的道理,并且已經看出了上頭人的選擇——這個時候,即便對雙方的開戰進行挑撥,例如宗輔打希尹,希尹害宗輔,人們也能很容易地看出,真正得利的是南方的那批人。
歸根結底,女真國內的猜疑程度還沒有到南方武朝朝廷上的那種程度,真正坐在這個朝堂上方的那群人,仍舊是馳騁馬背,杯酒可交生死的那幫開國之人。
時立愛的身份卻最為特殊。
他是漢族世家,根基深厚,他身在云中,留守西朝廷,在金國的官位是同中書門下平章事,略等于管國家政事的宰相,與管理兵事的樞密使相對,但同時又任漢軍統領,若是完全不明白這其中關竅的,會覺得他是西朝廷老大宗翰的心腹,但事實上,時立愛乃是曾經阿骨打第二子宗望的軍師——他是被宗望請出山來的。
宗望的軍師,常年身居西朝廷,完顏希尹視他為友,完顏宗翰對其倚重,他本身又有自己的家族勢力。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是用于平衡南北兩方的一位身份最復雜的人物,表面上看,他忠心于東朝廷,宗望死后,理所當然他忠心于宗輔,然而宗輔殺他的孫子?
表面上看來,這事情當然是假的。但如果是假的,誰得了好處?黑旗和武朝得不到好處。而如果是真的,這中間就太過耐人尋味。
得知整個事件線索在圖窮匕見的那一刻指向宗輔。谷神府中的陳文君一時間有些恍惚,皺著眉頭想了很久,這一天仍是七月初九的深夜,到第二天,她按兵未動,整個云中府也像是靜悄悄的沒有任何聲息。七月十一這天,陽光明媚,陳文君在菜店后院找到了正在整理瓜菜的湯敏杰,她的出現似乎令湯敏杰嚇了一大跳?!巴邸钡囊宦曃孀×诉€有傷的臉,眼睛骨碌碌地往周圍轉。
陳文君走上前去,一直走到了他的身邊:“為什么栽贓的是宗輔?”
“什什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