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二十四,晉地,亦是白皚皚的一片。
威勝,雪暫時的停了。
城門四開,密密麻麻的身影在這白色的城池間匯集,已是小年,這座幾近新修的城池當中張燈結彩,有的地方人們鏟開了路面的積雪,張開了熱鬧的市集。戰亂多年,這是晉地第一次呈現出這樣熱烈的場面來。
城池一側,過去虎王天極宮所在的地方,此時是一片坍圮的廢墟。
三年之前,女真兩路大軍南下,粘罕與希尹率領的西路軍強攻晉地,殺死了當時的小虎王田實,又策動廖義仁等晉地大族分裂虎王勢力。祝彪、王山月等人被擊潰于大名府,樓舒婉、王巨云、于玉麟等人難以支撐,武建朔十年五月,在固守粘罕大軍攻擊兩月余后,虎王軍棄城離開。心性決絕的樓舒婉將城內絕大部分的建筑與帶不走的軍械乃至古玩文物付之一炬。
樓舒婉的堅決令得揮師而來的女真人的沒能在這里掠奪到任何好處。無處發泄的士兵在周圍肆虐屠殺了一陣,甚至給廖義仁當時的治地都帶來了不少麻煩。
廖義仁死后,虎王軍收復晉地,它將大后方仍舊放在了方便戰斗的山區,而在平原地區,樓舒婉結合華夏軍的經驗與建議,以工代賑、修路招商。女相在面對女真人時寧可玉石俱焚也決然不退的形象給了不少人以信心,即便在整個中原零落的此刻,仍舊有眾多的利益體系如百川納海般往晉地這一四通八達的中樞點匯集,迅速地重建了威勝,又在威勝附近搭建起東城這一特殊的工業技術區域。
在重建威勝的過程里,樓舒婉并未復修當初因田虎而建的天極宮,而是在附近的廢墟里覓地新建了一座較小也較為樸實的宮殿,為對應“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寓意,她將這里取名為青宮。當然,到得最近,也常有人說這預示了女相“他年我若為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的野心。
身為女子手握大權,對她這樣的揣測,其中有好的一面,實際上也蘊含著不好的映射。
虎王勢力自田虎死后傳位于田實,待到田實驟然遇刺,整個勢力本質上已然分崩離析,如廖義仁等大族投靠女真人,分裂而走。而在這邊,樓舒婉、于玉麟等人不好扯旗自立,遂將田實家中一位名叫田善的孩子推出來作為傀儡,以繼續抗金。待到廖義仁等人身死族滅,晉地歸一,女相權力雖大,但終究不可能得到所有人的擁護,偶爾冒出來的一些怪話,實際上也是任何勢力都免不了的權力斗爭的體現。
當然,這些浮動的小心思,在此刻的晉地,還是不足為道的。從在田虎麾下掌戶部開始,樓舒婉經歷的便是無數的輕蔑與挑戰,而她仍舊在虎王的勢力當中牢牢的掌握住了經濟與民生的整條線,而后隨著被田虎下獄卻反殺田虎的那次事變,到與女真人對抗時經歷的無數刺殺,面對著粘罕、希尹這等當世梟雄火焚威勝的決絕,可以說,女相此時的威望,是在一次次兇狠的浪潮中一拳一腳硬生生打出來的。
而另一方面,兵權上有于玉麟的支撐,威勝與東城的開放拉攏了各方大小勢力的支持,最重要的是,從西南而來的專家團與寧毅的態度代表了那個當世最不可忽視的大勢力的意愿。即便有些許的風浪,樓舒婉在晉地的威權也幾乎是牢不可破的狀態,關于“他年我若為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之類的流言,偶爾即便是樓舒婉聽到,也只是無所謂的哂然一笑。
當然,比較微妙的是,在部分人的眼中,對于樓舒婉這樣的女子在晉地掌權最大的一個因素或許并不在于她一直以來拳打腳踢的成績,而在于某些不知什么時候傳出來的、關于樓舒婉與西南寧先生愛恨交織、關系復雜的流言。
在如今的這片天下,談到政治斗爭,許多人或許會敢于殺死西南華夏軍的某個盟友,但無論如何,人們會恐懼于殺死寧毅的某個家人,或者粗俗一點,說是“姘頭”。樓舒婉與寧毅的關系一開始是如同笑話一般的流言,到得后來,華夏軍與晉地的來往越是緊密,雙方的關系越是復雜,這樣的流言便愈發神乎其神。
甚至于從西南來到晉地的支援者們,縱然口頭上不會說起這些事,但對于晉地的感覺,尤其是是對那位女相的感覺,總之是要比相對其它勢力更親切一些,依稀間像是做好了稱其為老板娘的心理準備。
這樣的流言傳到女相的耳朵里對方會是怎樣的態度,樓舒婉沒有過任何公開的表露。但無論如何,在這些因素的支撐下,或許會有些弄權者打著扶持小朋友田善驅趕女相樓舒婉的主意,放點這樣那樣的流言,但其距離成功,怎么看都像是隔了十年八年的距離,女相或許會奪權,將來或許會以女子之身稱帝,而在目前的權力架構中,這一切都不是迫切或激烈的選項。
基于來自華夏軍的一些建議,威勝的這個小年,氣氛過得頗為熱鬧,早幾天便做好了張燈結彩大辦一場的準備,到得時間臨近,天公作美,附近十里八鄉的居民俱都穿上了棉衣,趕了遠路過來入城慶賀。人們身上的厚衣服體現了晉地這些年來難得的順遂,熱鬧的慶典增加了凝聚力,不少人口中說起女相來,更是一片敬佩與感激。
上午時分,城內的慶典與市集才剛剛展露它的熱鬧,青宮前方,游鴻卓與身材高挑的梁思乙便相攜來到了這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