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里,寶瓶洲一個偏隅小國,清源郡仙游縣城內,一座武館外邊,來了個云游四方的年輕道士。
自稱與徐館主是好友。年輕道士腳踩一雙千層底布鞋,干干凈凈的模樣,手持一根綠竹行山杖,身后背劍匣,露出兩把長劍的劍柄,一把桃木材質。再斜挎一個包裹。
桃木劍嘛,武館門房認得,天橋的說書先生有講過,山上修行仙法的道士每逢下山游歷,不管是不是龍虎山天師府的道士,大都喜歡背把桃木劍做樣子。
門房是個剛進武館沒幾年的弟子,因為最近這么多年,外邊世道不太平,就跟對方要了通關文牒,事實上這位武館弟子斗大字不認識幾個,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了,如今外鄉人游歷縣城,無論是過路租賃馬車、驢騾,還是在客棧打尖歇腳,早早就會被衙役、巡捕仔細盤查,所以根本輪不到一個武館弟子來查漏補缺。
門房還了那份關牒,說去通報一聲。
年輕道士笑著點頭,耐心等待。
這趟跨洲遠游,一路南下,寶瓶洲差不多都是這樣的光景,別說山上修士見誰都跟防賊似的,山下老百姓也都很謹慎。
比如就連如今州郡縣城中的更夫巡夜,衙門那邊都會在更夫身邊安排人手跟著,防止有歹人流竄犯案,除此之外,各地文武廟、城隍廟這些年的夜間,也都開著門,因為朝廷早已下令,地方上每一座大小祠廟,都需要保證香火不絕,讓地方各級衙門專門派人去“點卯”敬香,需要大半夜起床的老百姓,怨言有些,可其實就是雞毛蒜皮的拉家常,倒也談不上如何怨氣,反正每家每戶隔三岔五才輪到一回,再者縣城有錢人,還輪流開了夜宵鋪子,不會讓老百姓白跑一趟,一些個家里貧困的孤苦人家,反而喜歡衙門此舉,故而夜間燒香,愈發心誠。每天都會有學塾老夫子、以及有功名的舉人秀才四處奔走,加上各姓各家的祠堂老人,甚至是一些古稀老人,都拄著拐杖,幫著安撫人心,大體上都說如今外邊打仗打得厲害,可只要打贏了,從那個大驪宋氏鐵騎,再到自家朝廷,都會在賦稅一事上有所補貼,皇帝老爺都是發了公文的,絕不欺人,所以只要熬過去,就是百年不遇的好日子了。所以如果誰敢在這會兒不守規矩,不但國法要管,衙門律例要管,祠堂家法也要管,逐出族譜。老百姓未必懂什么國法,可是一族家法,尤其是族譜除名的厲害,自然是誰都一清二楚。
徐遠霞快步走到大門口,瞧見了那個門外的年輕道士,爽朗大笑,跨過門檻,一把按住張山峰的肩膀,微微加重力道,“好家伙,身子骨硬朗得都快跟上徐大哥了?!?br/>
擔任門房的武館弟子,有些疑惑,師父他老人家很久沒有這般高興了。師父交友廣泛,喜歡散財,來武館蹭吃蹭喝的客人不少的,但是有些笑聲,是從師父嘴里跑出來,很多江湖上的待客之道,就只是這樣了,可是今天的笑聲,好像是從師父眼睛里沖出來的。
徐遠霞一把摟過張山峰,以手掌輕拍年輕道士后背三兩下,這才松開手,后退幾步,點頭道:“還是好模樣,有徐大哥年輕那會兒一半的俊俏?!?br/>
見著了久別重逢的徐遠霞,年輕道士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在山上,習慣了師父、師兄們的容貌不變。
當張山峰看著眼前的這個……老人。
張山峰一下子就神色恍惚起來。
只見那老人腰桿挺直,雙鬢灰白,還刮了絡腮胡子。
都快要認不出來了。
依舊容貌如舊的年輕道士,這才記起,眼前這位曾經正值壯年的大髯豪俠,不知不覺,已經半百歲數,還有余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