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尚真卻聽明白了崔東山的意思,玉圭宗終究是韋瀅的玉圭宗了,韋瀅野心勃勃,志向高遠,絕對不會甘心當個姜尚真第二。
極有可能,以后玉圭宗的立身之本,策略,山上積攢香火情的手段,都會刻意與姜尚真相反,而姜尚真和荀淵這兩任宗主的烙印,都會被韋瀅一一抹平,最終玉圭宗就只是韋瀅一人的玉圭宗。然后再過個百余年,姜尚真在玉圭宗的處境,就會愈發尷尬,姜氏和云窟福地的形勢,只會一天比一天微妙。除非姜尚真當真隱退徹底,不再拋頭露面。太上宗主做不得,又總不能跑去書簡湖當個下宗宗主,以姜尚真的脾氣,肯定不會窩在云窟福地,唯一的退路,就是云游四方,閑云野鶴。倒不是說韋瀅會敵視一個戰功冠絕桐葉洲的姜尚真,而是一朝天子一朝臣,身邊人和宗門形勢會逼著韋瀅不斷架空姜尚真,其實這種完全可以預料的處境,是姜尚真自找的,姜尚真退位讓賢得太早,太快,完全可以等到韋瀅躋身飛升境再說。到了那個時候,韋瀅繼位宗主,順理成章,姜尚真也扶持起了一大撥嫡系心腹,比如那些如今還愿意將姜尚真奉為神明的玉圭宗年輕人,等到這些年輕天才一一成長起來,一座神篆峰祖師堂,會幾乎全是他姜尚真的追隨者,此后千年之內,姜尚真都會是名副其實的一宗之主,一洲仙師執牛耳者。
姜尚真笑道:“姜某人本來就是個過渡宗主,別說一洲修士,就是自家那些宗門譜牒修士,都記不住我幾年?!?br/>
崔東山抬頭,似笑非笑,“周供奉是個妄自菲薄的人?我以前怎么不知道?!?br/>
姜尚真背靠亭柱,翹起二郎腿,抿了一口杯中月色酒,道:“說來說去,還是我懶。他人之求而不得,我之棄若敝履。如果會做理所應當的事情,我就不是姜尚真了?!?br/>
崔東山也不愿多聊玉圭宗事務,終究是別人家事,看著冷冷清清空無一人的黃鶴磯,埋怨道:“折騰出這么大排場,禁絕游客來此黃鶴磯,云笈峰和老君山渡口肯定怨聲載道了,你弄啥咧,么的這個必要嘛。給我家先生曉得了,非罵你敗家不可?!?br/>
姜尚真笑道:“我可是老老實實以謫仙游客的身份,給自家掏錢了啊,又不少云窟福地姜氏一顆雪花錢,比市價還翻了一番。我已經很久沒從家族那邊要錢花了,存在那邊沒動過,每年分紅、利息,在賬簿上滾啊滾的,如今不是個小數目了。當然了,我的錢是我的,整個姜氏的錢,還是我的?!?br/>
崔東山背靠欄桿,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月色酒,嗅了嗅,嘖嘖道:“要說掙錢的本事,周兄弟肯定可以躋身浩然十人之列。劉聚寶,于玄老兒,郁臭棋簍子……周兄弟你是真有本事的人吶。”
姜尚真擺擺手,“不如你……們倆?!?br/>
崔東山也擺擺手,嬉皮笑臉道:“這話說得大煞風景了,不扯這個,心煩?!?br/>
先生可以快些醒來,看看這云窟福地的生財有道。
黃鶴磯占地極大,崖畔皆砌有長達十數里地的白玉欄桿,全是以貨真價實的雪花錢熔煉而成。
而鋪地的青磚,都以山根與云根交融生成的青芋泥燒造。除了這座占據最佳位置的觀景涼亭,姜氏家族還請高人,以“螺螄殼里做道場”和“壺中洞天日月長”兩種術法神通,巧妙疊加,打造了將近百余座仙家府邸,座座占地數十畝,所以一座黃鶴磯,游覽客人也好,府邸住客也罷,各得清凈,相互并不干擾。黃鶴磯那些螺螄殼仙府,不賣只租,不過年限可以談,三五日小住,還是三五年長久,價格都是不一樣的,如果想與云窟福地姜氏直接租借個三五百年,就只有兩種可能了,錢囊里谷雨錢夠多,或是與姜氏家族情分足夠好。
每座仙家府邸,各有特色,極盡精巧,以至于光是其中七座府邸的燙樣,就是其它仙家門派和王朝豪閥的珍藏之物,每年都能賣出百余件。關鍵是姜氏在黃鶴磯還開設有鏡花水月,不知道有多少山上女修,專門趕來云窟福地的黃鶴磯府邸,憑借鏡花水月一事,與云林姜氏談好分成,說不定白住了不說,還能額外賺取一大筆神仙錢,又用來購買十八景的眾多奇巧物件,胭脂水粉,法袍,發釵,畫卷字帖,年輕劍仙的人物畫像……
還有姜尚真和崔東山手中的這杯月色酒,的的確確,是沾了些福地那輪明月的月魄精華,而這點細微損耗,完全可以從昂貴的酒水錢里邊彌補回來。
酒杯是福地附贈之物,修士喝完酒,覺得麻煩,不稀罕,那就隨手丟入黃鶴磯外的江水中。
可只要愿意帶走,意味著什么?酒杯又不是什么文房清供,能夠來此福地游歷、喝上月色酒的,也絕不會將酒杯視為太過珍稀之物,只會用來日常飲酒,呼朋喚友,宴席酬唱,每逢明月夜,月光流轉,白瓷便有明月映像浮現,白瓷天然紋路如云紋,經過百千年,云窟福地黃鶴磯的月色酒,就成了山上修士、山下豪閥人人皆知的雅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