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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鎮如今的光景,就像大驪將帥命人打造的一塊沙盤,戰事已經落下帷幕,決定棄之不用,就用黑布隨意一遮。
陳平安在自家宅子里點起一盞油燈,開始清點自己的家當,三袋子金精銅錢,供養錢、迎春錢、壓勝錢各一袋,一袋是大隋皇子所贈,說是感謝讓他撞見那條金色鯉魚,顧粲留下的兩袋,算是買泥鰍的錢。
至于陳對原本答謝他的那兩袋錢,陳平安在出山途中,懇請陳對轉交給劉羨陽,陳對雖然疑惑,可是并未拒絕,興許對陋巷少年的選擇比較驚訝,也可能是祭祖成功后心情不錯,陳對破天荒露出笑容,嗓音柔和說了些肺腑之言,讓陳平安大可以放心,坦言她這位潁陰陳氏嫡系子弟的許諾,絕對要比兩袋子金精銅錢更值錢。陳平安其實對此將信將疑,不敢全信,只不過寧姚聽說“潁陰陳氏嫡系子弟”后,私下讓陳平安放寬心。
齊先生先后兩次贈送印章,共計四方。最早兩方印章,“靜心得意”和“陳十一”,是齊先生自己私藏的蛇膽石,之后兩方印章,是齊先生根據陳平安贈送的蛇膽石,隨形刻就,一小篆一隸書,巧合的是兩方印章能夠合攏,湊出一幅青山綠水圖,一敦厚一纖柔,齊先生分別刻下“山”“水”兩字,依照寧姚的說法,大概能夠稱之為一對“山水印”。
陳平安把陸道長的兩份藥方三張紙放在桌面上。
寧姚曾經嫌棄過陸道長的字寡淡無味,人氣才氣煙火氣仙佛氣,啥也沒有,就像是世俗王朝的舉人秀才,為了科舉功名而迎合奉行的館閣體,規規矩矩,低三下四。
陳平安自然看不出年輕道長這一手字的韻味深淺、造詣高低,也不會因為寧姚的評價不高,就輕視了這三張紙。再者陸道長臨行之前親口說過,小鎮購書識字大不易,陳平安想要學字,可以從他的藥方學起,
此時陳平安小心翼翼拿起最后一張紙,之前看過末尾朱紅印文的“陸沉敕令”四字,并未深思,只是如今自己也有了多達四方的印章,便覺得那幾個小字,格外可愛可親。陳平安想到以后自己兜里有了閑錢,哪天買了書,歸入家中私藏,然后在扉頁或是尾頁,輕輕以“陳十一”印鈐蓋朱字,陳平安一想到這個,就忍不住咧嘴樂呵。
只是很快陳平安就有些為難,有了印章,就需要印泥。騎龍巷那間專門售賣糕點的壓歲鋪子,它隔壁就有一間什么雜物都賣的鋪子,掛“草頭”兩字招牌,宋集薪和婢女稚圭就經常光顧這間鋪子,所謂的文房四寶、書案清供都是那邊買來的。
陳平安猶豫片刻,覺得等到將來識字了,哪天遇見了一見鐘情的書籍,再去買一盒印泥。
除此之外,還有那一麻袋精心挑選出來的蛇膽石,七八顆,顏色各異,但哪怕出水這么長時間,依然顏色不褪。桌上麻袋的袋口打開,大如青壯手心、中如稚童拳頭、小如鴿蛋的各色石子,相依相偎,模樣討喜。
陳平安本來希望送給劉羨陽,宋集薪雖然是個言語刻薄的讀書種子,但是有句話說得很有道理,大概意思是同樣一件小東西,擺在泥瓶巷外的攤販手上,賣幾文錢,還得費很大功夫,可要是擺在草頭鋪子的柜子里,就要三四兩銀子起步,顧客愛買不買,沒錢滾蛋。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陳平安覺得宋集薪這話挺有道理,所以蛇膽石放在他這邊,留在小鎮上,估計撐死了也賣不出什么高價,可要是給了劉羨陽,要去那什么潁陰陳氏所在的大地方,哪怕給人坑騙殺價,也絕對比陳平安得到的錢更多。
至于是自己手握一棟茅屋,還是讓朋友贏得一座金山銀山,兩者孰好孰壞,對陳平安來說,根本不用考慮。
否則為什么要和劉羨陽做朋友?
所以哪怕那個風雷園的劉灞橋,陳平安覺得這個人不壞,可不管劉灞橋嘴上如何跟自己稱兄道弟,陳平安從頭到尾都不會當真,也從不附和。
陳平安最后拿起那根玉簪子,齊先生說是早年他的先生所贈,是尋常之物,并非什么奇珍異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