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安走到老人身邊,“老先生,我請你喝酒,要不要喝。”
說書先生斜眼看他,瞅著手無縛雞之力,不像是什么打家劫舍的歹人,只是江湖路不好走,天曉得路上哪個瞧著水極淺的小水坑,就要讓人崴腳,所以哪怕實在嘴饞,也是強行咽了口唾沫,笑著拒絕道:“不用不用,這位公子的好意心領了,我還要趕路,過關去往銀屏國謀生,城中這邊的客棧收錢如殺豬,露宿街頭還要惹來麻煩,不如過了關去,睡在荒郊野嶺,天不管地不管的?!?br/>
陳平安惋惜道:“好吧,那我就不挽留老先生了,我就當省了一壺碧山樓的蠅拂酒?!?br/>
古稀老人眼睛一亮,肚子里的酒蟲兒開始zào fǎn,立即變了嘴臉,抬頭看了眼天色,哈哈笑道:“看著天色,為時尚早,不著急不著急,且讓銀屏國那邊的孔方兄們再等片刻,公子盛情款待,我就不拒絕了,走,去碧山樓,這蠅拂酒還未嘗過呢,托公子的福,好好喝上一壺?!?br/>
陳平安點頭笑道:“老先生不喊上徒弟一起?”
老人悻悻然,轉頭一招手,將那個率先丟錢入碗的家伙喊來身邊,低聲道:“公子好眼力?!?br/>
到了城中最大的酒樓,三人在殷勤伙計的帶路下,在二樓落座,陳平安要了一桌子菜,三壺蠅拂酒,老人等到三壺酒上桌,這才默默將那書生放在自己弟子身邊的那壺蠅拂酒,默默放在了自己眼前,微笑道:“方才忘了與公子說一聲,我這徒弟不會喝酒,公子破費了,破費了啊。”
陳平安恍然道:“那我這就讓店小二撤了這多余的蠅拂酒,二兩銀子呢?!?br/>
老人趕忙用手臂環住兩壺酒,“公子別介啊,哪有好酒上桌還撤走的道理,這不是讓美人解衣上榻再滾蛋嘛,大煞風景,豈可如此?!?br/>
陳平安揭開泥封,給自己倒了一碗酒,笑問道:“老先生該不會是夢粱國人氏吧?”
老人搖頭道:“老夫來自最西邊的青精國,自二十六歲起就開始當這說書先生,十數國走過大半,夢粱國去過一趟,好一處人間難再有的世外桃源,我想著以后養老之地,就選夢粱國了,反正家鄉早已無親無故,了無牽掛,若是徒弟爭氣,掙得著真金白銀,等我閉眼后,倒是可以葬在家鄉那邊?!?br/>
陳平安笑道:“那就只管喝酒?!?br/>
陳平安只看得出眼前這位說書先生,是一位三境練氣士,但這就意味著眼前老人,要么真是云游四方的下五境修士,要么修為境界就會遠遠高出葉酣、范巍然這兩位紙糊金丹。在這十數國版圖上,除了兩位幕后主使,葉酣和范巍然就已是當之無愧的“山巔”修士。
先前有一天,十數國邊境靈氣漣漪震動不已,如春雷生發,使得陳平安心生感應,立即御劍升空,只見一條綿延極長的金色長線在大地上驟然顯現,然后如灰燼燒毀,應該是其中一位大修士撤去了圈地為牢的神通禁制,多半是夢粱國那位得了隨駕城異寶的幕后人,至于另外一個暫時只知名叫夏真的大修士,至今不曾露面,來找自己的麻煩,照理來說,這很不對勁,范巍然的寶峒仙境,葉酣的黃鉞城,以雙方勢力為首的所有山頭,極有可能都是此人飼養的籠中鳥、池中魚,如此之大的折損,毫無動靜,又有兩種可能,獅子搏兔亦用全力,夏真如今就在某地等著自己,要么……就是姜尚真在隨駕城現身之前,已經偷偷收拾了爛攤子,夏真或者已死,或者僥幸脫險,卻元氣大傷,無力再對自己給予致命一擊。
如果眼前這位說書先生,真是那位專程跑來見自己一面的夢粱國高人,陳平安懶得與他言語機鋒搗漿糊,卷起袖子廝殺一場便是。
老人笑道:“怎的,公子在夢粱國有熟人?是不共戴天的仇家,還是那牽腸掛肚的親朋好友?若是后者,等我走完了銀屏國,將來與傻徒弟一起游歷夢粱國,可以幫公子捎話一二,就是……”
老人笑嘻嘻伸出兩根手指輕輕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