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安也不說話,低頭開始掏袖子。
先歸還拳譜,再來跟你算賬。
先前在騎龍巷木凳那邊,咱倆就有一筆舊賬要算。
白發童子趕忙雙手攥住隱官老祖的胳膊,“別這樣別這樣,編訂年譜一事又不著急,隱官老祖不用這么著急送我空白冊子?!?br/>
陳平安剛打算起身,白發童子拿起一只被隱官老祖整齊擱放在雙方中間的布鞋,仔細瞧了瞧,“好手藝,看得出來,很用心?!?br/>
陳平安拿回鞋子重新放回原位,好像改了主意,說道:“編訂年譜,在山上不是小事,下次我在霽色峰祖師堂議事,將此事納入議程,如果無人提出異議,就由你來負責編訂?!?br/>
白發童子開始得寸進尺,試探性問道:“編訂落魄山年譜,我能不能署名啊?”
陳平安又開始掏袖子。
白發童子一拍石橋,沉聲道:“罷了罷了,做好事不留名?!?br/>
陳平安抖了抖袖子,說道:“由你來編訂山門年譜沒問題,我只有兩個要求,一個是文字推重樸實,措辭簡約,事跡求實,不許花俏,尤其不可文過飾非,也不必為尊者諱。第二個要求,就是從我十四歲起,開始編訂年譜作為序篇,在那之前的事情,你就不要寫了,也沒什么可寫的?!?br/>
白發童子小雞啄米,雙手互搓,打算大展宏圖了,有了這筆功勞,當個舵主啥的還不是手到擒來?
陳平安沉默片刻,笑道:“你要是自己不提這茬,我其實是會主動提醒你的,可以年譜署名?!?br/>
白發童子懊惱不已,雙手撓頭,“是我畫蛇添足了,小覷了隱官老祖的胸襟,怪我,怨不得隱官老祖的小肚雞腸?!?br/>
陳平安提醒道:“你再這副鳥樣,就真別想署名了?!?br/>
白發童子立即收斂神色,挺直腰桿,轉頭看了眼西邊大山,好奇問道:“那座真珠山,只是用了一顆金精銅錢就買下了?”
陳平安點頭道:“你是因為境界高,才看得出其中玄妙,最早那會兒,誰樂意花這冤枉錢,買下個什么都沒有的小山包?!?br/>
白發童子問道:“隱官老祖是暗中得了高人指點?”
陳平安搖頭道:“我當時就是覺得一座落魄山跟一座真珠山,聽上去是差不多的。”
“再就是真珠山距離小鎮最近,最容易被小鎮那邊看見,而且想要入山,真珠山就是必經之地,我就想借這個機會,用一種不需要大嗓門說話的方式,默默告訴整座小鎮,泥瓶巷的陳平安,如今有錢了,你們開心還是不開心,不管在意還是不在意,都得承認這個板上釘釘的事實?!?br/>
“這個說法,屬于題外話,你在年譜里邊別寫。”
白發童子難得沒有嬉皮笑臉,只是點頭答應下來。
人生可能沒有真正的同悲共喜,大概就像兩個人,就是兩座天地。
各有所思,你情我愿,此消彼長,教人間沒個安排處。
白發童子在騎龍巷待久了,對于陳平安和落魄山的大致發家史,還是很清楚的,陳靈均經常去跟賈晟喝酒打屁,一個青衣小童,總嘴上嚷嚷著好漢不提當年勇,一個馬屁精功夫出神入化的老道士,便埋怨著酒桌上又無外人,你我兄弟二人昔年的豪情萬丈,此間辛酸與不易,與外人道不得,難不成還不能拿來當一小碟的下酒菜嗎?
所以白發童子就坐在門檻那邊,一邊嗑著瓜子,一邊聽那倆活寶在那邊瞎顯擺和相互吹捧,偶爾喝高了還會抱頭痛哭的,是真哭,一老一小就坐在桌底下,哭完了再找酒喝。
落魄山和真珠山,加上最早租借給龍泉劍宗三百年的寶箓山,彩云峰和仙草山,就是陳平安第一次花錢買下的五座山頭。
好像那一年,陳平安就是十四歲。
之后買下落魄山北邊相鄰的灰蒙山,寶瓶洲包袱齋主動撤出的牛角山,清風城許氏主動放棄的朱砂山,此外還有螯魚背和蔚霞峰,以及位于群山最西邊的拜劍臺。再加上經過陳靈均的牽線搭橋,又買下了一座黃湖山。
這屬于落魄山的第二次“擴張”地盤,落魄山擁有了十一座藩屬山頭。
再往后的照讀崗在內山頭,就屬于第三次“招兵買馬”了。
白發童子小心翼翼問道:“隱官老祖,寶箓山在內三座山頭,如今是怎么個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