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不需要再過多久,天色就會徹底暗沉。
站在朔州城頭,王稟抬頭看著蒼穹之上暗鉛色濃云欲哭無淚。
“夜風濕寒!應該再無潰兵逃歸了,父親、王稟相公你都在城頭站半天了,也沒再有新的潰卒逃歸,還是先下城暫歇吧!”王番、盧雄走上前,勸還扒在垛口前的王稟道。
“朝野數年心血,唾手可得的伐燕大功,四萬大越男兒??!都葬送了,都葬送了!我心里痛??!”王稟拿著拐杖戳著城墻,聲音嘶啞的錐心叫道。
“王稟相公!”
葛伯奕這時候與曹師雄、曹師利、葛懷聰等人登上東城門樓,臉色陰沉的說道,
“已經拖了三天,能逃回來的兵卒也都差不多了,再拖延下去,即便能多收拾三五十人,但若使嵐州失陷、河東失陷,我等都擔不起這個責任啊!”
“葛老賊,你也知道有你擔不起責任?。 蓖醴A舉起拐杖,就朝葛伯奕當臉抽砸過去,破口罵道,“葛老賊你但凡有一丁點的廉恥,你就將葛懷聰的頭顱斬下,掛在這城頭祭奠四萬尸骸無歸的大越健兒!”
左右扈衛慌忙上前將王稟與葛伯奕隔開。
“棄軍棄城乃朱沆執意欲為,懷聰強拗不過才勉強答應,這是諸將親眼目睹,”葛伯奕站在扈衛之后,冷聲說道,“敗軍之罪要如何追究,自有朝廷定議,即便要砍我的頭顱,我葛伯奕也絕不皺一下眉頭!”
“無恥,無恥之極!”王稟滿口苦腥,一縷血從嘴角溢出,卻還是拼命抽打手中的拐杖,要將擋住他的扈衛趕開,叫罵道,“葛老賊你聽著,朔州但有一名漢民沒有撤走,我王稟就是死在這里,也絕不退一步。到時候也便任你們狗賊父子,將罪名盡情栽贓我父子與朱沆身上來!”
葛伯奕臉色陰晴不定。
要不是王稟三天前得知天雄軍覆滅的消息,連夜冒著風雪趕來,他們都已經撤到嵐州了,但他心里很清楚,大軍覆滅之罪已極難洗脫了,真要任王稟、王番死于朔州,可能會將他們最后那點斡旋空間都堵死掉。
“父親,不能再猶豫了!”葛懷聰在旁邊低聲說道。
雖說朔州城距離南面的邊砦僅五十里路程,但要是先將朔州城里的數萬漢民都撤完之后,兵馬再后撤,說不定還要拖上幾天。
兵貴神速,葛懷聰不知道虜兵主力什么時候會從應州轉移過來,他是一刻都不想在朔州城里待下去,就想著最好今夜就走。
王稟、王番父子不愿走,就將他們捆綁起來帶走。
人不敢殺,但捆綁起來帶走。
“你們想干什么?”盧雄、鄭壽同時解下腰刀站到前面,盯住葛伯奕、葛懷聰身邊蠢蠢欲動的扈衛,暴喝質問道。
隨行而來的郭君判反應要慢一些,但這時候也持刀站上前,卻是朱桐等人看著雙方驟然間劍拔弩張起來,茫然不知所措。
“王稟相公,我敬重你的為人,我最多再等一天,明日午后我即便是捆綁,也要將你們父子二人捆綁走,不然我是真無臉面對官家!到時候還望王稟相公莫怪伯奕魯莽!”
“有敵騎接近!”
城樓之上的守兵最先驚慌大叫起來,緊接著呼呼的吹響號角。
葛伯奕等人驚懼的朝東面看過去,就見一支騎兵約兩百人左右,仿佛利箭一般在原野下馳聘,在暮色下快速往朔州城接近過來。
“完了!王稟相公,你一把半截入土的老骨頭,跟我拗什么拗!最后一萬兵馬都被要你葬送了!”葛伯奕跺腳罵道。
“葛老賊,”王稟怒罵道,“將卒有守城之心,一千兵卒也能叫這朔州城變成金城湯池,萬軍莫越;而將帥無能,貪生怕死,虜兵殺來,再給你數倍人馬,葛老賊你又能守住什么?你父子要逃,此時可以獨逃,但我王稟這把老骨頭不怕葬在朔州!此時,你父子也不可能將兵馬帶走,王番作為監軍使,有權節制諸部!這朔州城就叫給我父子來守!”
葛伯奕還不至于真就倉皇南逃。
一方面他心里清楚,葛家不再掌握一兵一卒,僅靠魯國公、陳相等人很難保他葛家平安渡過此劫。
到時候可不僅僅是旁人想要找他葛家問罪,劉世中、蔡元攸非但咬死不會承認他們不敢派出援兵,反而會咬死一切是他葛家縱兵怯戰之罪。
另一方面他也不清楚朔州與嵐州之間,是不是已經有蕃虜騎兵切入,而朔州城目前在他們的完全控制之下,敵軍想攻進來,也不是那么容易,與天雄軍在大同城被困圍的情形截然不同。
“王稟相公,這話叫你說的,好似葛伯奕真是貪生怕死之輩似的!”葛伯奕冷靜下來,說道,“統兵守城還是葛某來做便好,不用你父子二人代勞!”
敵騎隔得老遠,城樓及兩側箭樓的守兵,就慌亂射箭出去,遠遠的在敵騎前停下來。
“都他媽一群蠢貨!”徐懷看著城頭亂糟糟箭雨遠遠射來,在差不多五六十步就無力墜地,忍不住要罵這些慌了手腳的兵卒,當下勒住馬,振聲喊道:“可是王稟相公、王番郎君在城頭?徐懷在此!”
暮色已深,徐懷隔著兩百多步,只能依稀辯得王稟、王番大概的樣子,卻看不清臉。
“徐懷?!是徐懷的聲音!快開城門,是徐懷護送朱沆他們逃回來。”王稟手腳顫抖起來,要城門洞里的守兵將城門打開,放徐懷他們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