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得鹿又啟齒輕問,“阿爺還記得娘叫什么名字嗎?”
“芳卉!”
鐘苑東脫口而出之后才想起這是亡妾身在舞坊時的花名,忙拍了拍額頭,搜腸刮肚卻依然沒想起她的本名。
孟得鹿凄然苦笑,“娘為了世人口中一個‘良賤’的名聲付出了一生的代價,到頭來,阿爺記住的卻還是她在風塵中的花名,娘要是泉下有知,才會真的心寒失望吧……我正是替娘這樣的一生不值,才越發明白了自己應該何去何從……也許,娘為自己的選擇甘之如飴,但我卻不愿意過那樣的一生,相比于世人口舌之間的良賤之名,我更愿意實實在在地為自己活過每一日,初離家時,我的確也為自己選擇吃了很多苦頭,但我不后悔,畢竟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
鐘苑東長嘆搖頭,“過去的事情不提了,好在老天爺讓咱們父女重逢了,阿爺定要竭盡全力,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你救出風塵,為你換一套新的戶籍,再以義女的名義把你接回府中,續上咱們這父女之情!”
孟得鹿卻淡然回拒,“阿爺不必白費心思,女兒不會跟你回去的,阿爺也不必擔心,我在平康坊中和姐妹們相處得很好,阿爺只管保重自身,女兒就放心了?!?br/>
女兒的話刺痛了鐘苑東的雙耳,他拍著桌子低吼起來,“什么‘姐妹’,那就是一群風塵女子!”
孟得鹿目光中閃過一絲哀傷,“可我的娘曾經也是風塵女子,女兒現在也是風塵女子啊……”
鐘苑東的五官幾乎擰成了一團,“你和她們能一樣嗎?”
孟得鹿反問:“有何不同?我是阿爺的女兒,她們不也是別人家的女兒嗎?我是因為避難躲入風塵,她們是因為因家貧被賣入風塵,又有何不同?她們為何就比女兒更應該遭人輕賤?阿爺也是平康坊???,您一邊寵愛著自己的女兒,一邊輕薄著別人家的女兒,不覺得自己太虛偽了嗎?”
鐘苑東被女兒頂得張口結舌,一時無語。
孟得鹿接著反問:“蕉蕓軒里的客人非富即貴,阿爺敢不敢去朝堂上罵那些權貴達官?如果沒有他們,世間又哪來的不得不出賣尊嚴,以色事人的風塵女子?如果沒有他們,世間又何來的平康坊?”
鐘苑東呆坐著,不知道腦海里在想些什么,良久過后,才又喃喃開口。
“望魚,咱們父女好不容易重逢,就先不要糾纏這么多大道理了……你和小弟也多年未見了吧,你不知道,他都成家了,你弟媳也有了身孕,阿爺只是想,也許咱們一家人還可以重新開始……”
提到家人,孟得鹿的心也跟著軟了,卻又無可奈何。
“阿爺身為朝廷命官,卻縱容女兒落水為娼,此事若傳揚出去,必然會給鐘家帶來災禍,我本來也以為離開長安之后,和鐘家人便再沒有相見之日了,沒想到如今義母離去,我又陰差陽錯回到長安,也是天意弄人,但我們一家人已經背道而馳得太遠,誰也無法輕易回頭,不如過好彼此的人生為上吧……”
鐘苑東道:“可凡事都要深謀遠慮,你也要為自己的將來打算??!”
孟得鹿若有所思,“深謀遠慮……如果當年汪氏沒有暗中作祟,逼女兒離家出走,阿爺覺得女兒現在的人生又該是一副什么樣子?”